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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5年第9期|向思宇:谁来做养老餐(节选)

2025-09-22 14:3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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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思宇,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曾在《报告文学》《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原创版》《南方日报》《人民日报》等刊发作品。有作品被《新华文摘》转载,《中外书摘》节选。入选(《中国最新文学作品排行榜》(2005—2006)、《2009中国报告文学年选》和《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粹》(翻译成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5种文字)等。《筑巢》获新世纪第五届《北京文学》奖。出版长篇报告文学《太阳照常升起》《中国西南乡村教师》等4部、中短篇报告文学集《太阳祭》《黄河,在这儿拐了个弯》2部。


谁来做养老餐

向思宇


来自国家卫生健康委的数据,2035年左右,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将超过30%,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受我国实施的计划生育政策影响,目前我国家庭结构整体呈“4—2—1”的倒金字塔形,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和生活节奏加快导致个人、家庭面临极大的养老压力。而人口老龄化最突出的问题是未富先老和少子高龄化,“未富先老”问题是指用于国民养老的再分配的财政资金不够强大,“少子高龄化”问题不仅意味着需要被扶养人口的数量大,也显示了未来交付养老保险的劳动人口的严重不足。养老问题既涉及钱的问题,更涉及人的问题。与城市相对应,尽管乡村也建立了基本养老金制度,但给付标准低,多数乡村地区的基本养老金尚不能满足最起码的生存需求。同时,乡村青壮年劳动力的不断流失,导致乡村空巢留守老人家庭、隔代家庭大量增加。乡村老年人面临的境况是不仅没有专业的养老服务,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照顾都难以获得。缺少资金,政府可以通过转移支付等方式实施调节和再分配,但养老服务却很难通过再分配机制将资源调节到乡村。

落实到村庄,中国最小的基层行政单位,一个村庄怎么养老,谁来管村庄老人的一日三餐?这是一个问题。老人生病了,如何得到及时诊治?这是又一个问题。换言之,饿了有地方吃饭,病了能得到医治,这是乡村老人的诉求,也是乡村诸多问题的一道必解题,更是乡村振兴的美好愿景——振兴乡村的最终目标是提升乡村百姓的生活质量。乡村养老解决好了,既可解除在外工作子女的后顾之忧,又能为政府分忧,还是美好中国的重要组成部分。河北邢台威县孙家寨首创孝道大餐、浙江绍兴长塘头村的老人食堂、山西老来福的“小灶饭”,或可算乡村养老的一条探索之路。

与乡村养老不同,城市养老有一份固定的养老金。随着政府对养老的重视,养老事业方兴未艾,如成都锦欣幸福家重点关注失能失智老人,新都恒轩养老院集医疗与养老于一体,和美社区的助老餐厅,北京的“量身定制”老年餐,福建闽侯的“公建民营”等。当然,也有经营失败的如福州大军老养院,这提醒我们,单靠市场或单靠情怀都难以支撑起可持续的养老服务体系。养老事业,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第一章 归乡人反哺父老乡亲


一、孙家寨千人饺子宴

2024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十五,上午9点多,河北威县孙家寨村委会小广场上正上演着一台乡村喜庆大戏,登台演出的是本村和外村的老人与准老人(年龄在45—59岁的人),以及在老人群里往来穿梭的义工:一群中年妇女围着十多块案板,可着劲擀饺子皮;穿着红马甲的义工过来,将擀好码放到盖帘上的饺子皮端走,送去广场中心摆着韭菜和茴香馅的小桌上;不一会儿,一只只漂亮的饺子,便你挨我挤地站满了盖帘;义工返回来,取走盛满饺子的盖帘,送往广场边架子上,很快,一层层盖帘便堆叠成一堵堵“饺子墙”;另一批义工依次从“墙上”取走盖帘,走向东南角那两口沸腾已久的大锅……

享受千人饺子宴的不只是孙家寨的老人,还有从十里八乡赶来的村民。

“你是孙家寨的吧?”我矮下身子询问坐在小马扎上的老人。

“不是,是大寨村的。”正包饺子的老人说。

“离这儿多远?”

“15里地吧。”

“感觉快乐吗?”

“得劲哩!”老人说,“俺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能上孙家寨吃这免费的饺子宴。那些不会包饺子的老人更乐活哩,他们只负责看戏和吃饺子。”他指了一下广场前方的戏台下面,“这群老人中有俺村的老人哩。”

千人饺子宴的承办者付宏伟说,办饺子宴的念头产生于有次给付生堂大爷送饭。那天,他把饭盒里的饭用勺子舀到碗里,递过去。“付爷爷这饭合口味吗?”对方说,合呀,太合了。又说,就是好久没吃饺子了。

“对,就在村里办个饺子宴!把村里65岁以上的老人召集到一块儿,既凝聚了人气,又让老人们有过节的感受。”想着,他便对付爷爷说,“我们要让您,还有村里的老人都吃上饺子,经常吃饺子!”

付爷爷像孩子一样看他:“真的吗?那我们就盼着哩!”

2011秋天,孙家寨千人饺子宴隆重登场。一个月两次,免费。饺子宴办到现在,除了三年疫情,从未断过。

“饺子宴的对象是孙家寨65岁以上的老人,十里八乡赶来的老人没这个限制,也不好限制呀,总不能查验人家的身份证吧?”一旁付宏伟的妹妹付世芳插话说,“孙家寨不满65岁的老人虽不能享受免费饺子宴,但通过擀饺子皮、包饺子,也可以吃饺子。村里的年轻人呢,只要来当义工,也能吃饺子。”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孙家寨的老人,附近村子里赶来的老人,一帮老姐妹、老哥弟聚在一起,大伙一边包饺子,一边乐呵地述说着自己的童年。“几十年过去了,老喽。”他们说,“老了,却赶上村里宏伟这样的后生,每月为咱们提供两次聚餐的机会,得劲哩。”这一天,他们穿得干干净净,像过年走亲戚。他们边包饺子边跟身边的老哥老姐唠嗑,好不快活!有老太太会扯着穿在身上的新衣服,跟身边人说:“这衣服是俺媳妇给做的,好看不好看啊?俺媳妇边给俺穿新衣服,边说可不敢让咱妈穿得破破烂烂不是,因为咱妈是去吃饺子宴哩。这孙家寨的千人饺子宴场面大着哩,喜庆着哩!”享受着幸福的老人,一张长满皱纹的脸陶醉在幸福的光芒里:“嘿,七老八十的年龄,看上去年轻了一二十岁哩!免费吃饺子,还发东西,初一送元宵,五月端午送粽子,八月十五送月饼,还有米呀油呀什么的。过了十月份,还蒸馒头,给村里65岁以上老人每天发五个馒头。噢对了,村子里腿脚不好,或瘫痪在床没来吃饺子的,我们会挨家挨户一个不落地送去家里,我爹送的次数最多。”

“饺子宴孝道大餐不只是本村老人的盛大节日,也早已成为十里八乡村民参与的盛大集会喽。”付宏伟颇有感慨,“一顿饺子宴,三百斤面粉,要在短短两小时内完成和面、擀皮和包饺子,得要多少人手啊,至少得二三百人吧,多则四五百人,前来帮忙的有村里老人,更多的是从外面赶来的义工。这还不包括前期的准备工作,剁饺子馅用的韭菜,去地里割回来,再择好、洗净、剁碎这些活路。千人饺子宴是个概数,最多的一次,参加人数有1500多人,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3点多哩。”

二、过了初一盼十五

千人饺子宴前一天上午,我吃过早饭,出村委会大门,过马路,跨过“孝心桥”,往右,老沙河边的一块菜地里,看见七八个老太太蹲在那里割韭菜。我跟其中一个聊了起来。老太太说这是明天饺子宴要用的韭菜。考虑到老年人大都有“三高”,所以饺子馅多用韭菜、白菜、蘑菇等。

“这些韭菜够吗?”我用眼睛扫了一下眼前这块长着韭菜,也长着杂草,只有六七分的地。

“不够。”

“还差得远呢!”旁边一个老太太说。

“噢,差多少?”

“差多半吧。”

“办一次饺子宴要多少斤韭菜呀?”

“四五百斤吧。”

“要这么多啊?”

“有上千人哩。”

“上千人?那小广场坐不下呀。”

“分几拨呢。”

“是这样哦。”我挪了几步,跟另一位老太说话,“初一、十五忙活饺子宴,平时呢,都干些啥?打不打牌?”

“打呀,打纸牌。”

“有经济效益吗?”

“没有,打着玩儿。输了给一毛钱,没吃饺子宴前,打牌输了,给五毛钱。”

“哦——为什么呢?”

“不应该在这上面多花钱嘛。”老太看我一眼,“村里每月给我们提供两次免费饺子宴,我们也该有点进步不是?”

这时,旁边一位大妈插了话:“她是受孝道餐影响,觉得要节约。”

“呃,村里孝敬老人,老人也‘回敬’村里,让他们觉得孝道餐没有白办,是这样吗?”

“你这样说也对。”她俩异口同声地说。

“每月两次的饺子宴让人有盼头啊,”先前那大妈又说,“初一过了,盼十五。这日子过得快,过得得劲哩。”

我再次打量着眼下的韭菜地,由于没用化肥,韭菜长得瘦不啦唧的,瘦弱些的远不如野草长得茁壮。

说饺子宴让人有盼头的大妈告诉我,眼前这小块地是村委会租村民的,一亩地租金一年900多元,租给外边一亩地700多元,足足少了200呢!往那边有十几亩地,也是租村民的,种了各种蔬菜,叫“百草园”。村民的地有上千亩呢,绝大部分租给了村委会。

“是啊,人老了,有人照看一日三餐就很好了。”我感叹道。

“那是!”几个老太太不约而同地说,“咱孙家寨每月初一、十五的免费饺子宴就让十里八乡的村民羡慕啊。”

“所以呀,我们才说‘过了初一,盼十五,你看啊,这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每年只有一次对吧?可咱孙家寨一年却有十二个初一,十二个十五,即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你说咱能不幸福吗?初一、十五的饺子宴——对了,明天就是十五,农历三月十五,千人饺子宴,场面可大,可壮观哩!”

三、谁为老人端来一碗热饭

付宏伟回家乡,先给村里65岁以上老人送饭,尔后操办千人饺子宴,建起没有围墙的养老院是因为父亲的一场重病。

2011年元旦后,在石家庄上班的付宏伟回到村里照顾父亲。那天早晨,他出门买早点时,无意间发现一个现象,排着队买油条的人多是中青年。“怎么没见来买油条的老人呢?”他问卖油条的中年妇女,“也没人给老人买吗?”

卖油条的妇女说:“估计是舍不得给老人花钱呗。”看对方一眼,又说:“在家闲着的老人自己也不好叫子女给买吧,他们节约惯了。”

他心头一震。

排队买油条的人,买好油条,一个个都走了,盛油条的铁筐子里还剩下一些油条,他说:“这些油条我全要了!我给村里的老人送去!”

卖油条的妇女,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头一回在她这儿买油条的年轻人。

他付了钱,拿了油条,转身往街里走。身后传来卖油条女人的夸奖声:“这个人真好!”

给村里老人送油条时,付宏伟发现,宽敞的房子,过去儿孙满堂,溢满了幸福和欢乐。如今却空旷和寂寥,空旷源自儿孙的远离,寂寥来自老人内心的孤独。乍一走进这空荡荡的屋子,便有一种寒彻骨髓的感觉。在屋子里待久了,别说垂暮老人,即便是阳气旺盛的年轻人,身上也会长出霜来吧?

先前只知道留守老人孤独,却很少去想他们一日三餐的瞎对付。一口大锅,煮一个人的饭菜,水掺少点,锅就烧干了。米搁多了,一天都吃不完。只盖着锅底的饭菜,像一小张贴在锅底没有摊成的薄饼。

70多岁的老人付孟廷,在大队当过近二十年会计,是村子里的“文化人”。老人的房子坐北朝南,当中是大厅,大厅正中靠墙摆着老式八仙桌,两把木头椅子。东西两头各有一间小屋,他们住在西侧房里。小他四岁的老伴石梅芝,患脑血栓留下了后遗症,先是卧床不起,治疗后能在床上坐起来,但下床时需要人搀扶;付爷爷搀扶着她下床,在屋子里挪动几步——这就是石梅芝老人的生活空间。

与西侧对应的东侧空着的屋子,原先是儿子们的住所,如今三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要说儿子也孝敬,不时往家拿钱,可就是难得见到他们。”老人说。

离开两位老人,付宏伟去了另一个本家老人付桂元家。付爷爷住的也是向阳的坐北朝南的院落,可付宏伟走进老人屋里时,眼前却一下子暗了下来。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屋里的摆设,好在窗户那儿还有微光——原来没有安装玻璃。没有玻璃的窗户咋抵挡寒冷呀?借着没有玻璃的窗户射进来的微光,他依稀看清了屋里的摆设:北面是一条黑乎乎的大炕,炕上蠕动着两团微光,定睛一看,是两个窝在炕上的人;门边的一个年岁大些,整个身子被黑乎乎的破棉絮包裹着,靠里的一个相对年轻,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破旧的裤子,半挽着裤腿。大炕地下是灶膛,灶膛上却不见煮饭的铁锅。年长的是父亲付桂元,年轻的是二儿子付占修。

见付宏伟进屋,爷儿俩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说是来送油条的,儿子付占修先说话了,语气中透着几分惭愧。他说,娘活着的时候,他经常外出打工。娘去世后没有再出去,因为要照顾爹。又说,娘是患脑血栓去世的,走了五六年了。爹身体不好,老是头晕,不知道得了啥病!那次还花了300块钱输液,输了好了一阵,后来又不好了。现在除了头晕,腿脚也不行了!

付桂元有四个儿子。老大付占宝,娶了媳妇分家另过了,后来媳妇得病死了。老三活到十五六岁,不幸去世了。老四付占平,娶了媳妇,生有一个儿子和女儿。过去生产队时,老四家就是特困户。眼前这爷儿俩,先前是爹做饭,爹病了,本该由老二做,40多岁了一直没成家的老二却不会做,只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凑合着过。

同样失去老伴的付桂申大爷家院落不小,小道两侧种着油菜、菠菜、生菜、四月慢等蔬菜。屋前有棵苹果树,付大爷正在给苹果树修剪、打枝。付宏伟进门就叫:“付爷爷,我给您送油条来了。”

“你是谁呀?”

“我是付宏伟,付维爱家大小子。”

“哎哟,难得难得!”老人停下手中的活,把付宏伟让进屋里。

与绿油油的蔬菜和生长着的苹果树比,付桂申老人的日子过得却很马虎。“老伴去世后,一个人没心思做饭,也做不好饭。饿了,随便弄点吃的对付一下就成。”此刻,他接过付宏伟手中的油条,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咀嚼着说:“真好吃!好久没吃油条了。”

孤老太太张春玲是付宏伟上门送油条的最后一家。60多岁的张奶奶,丈夫姓王,村民又管她叫王老太太。十多年前,在建筑工地打工、不满50岁的丈夫,不幸从高处坠楼身亡。丈夫死后,张奶奶一个人把四个儿子抚养大,自己却患上了脑血栓,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了。

付宏伟上她家时,她赶紧从屋里出来。一手接过油条,一手拉了付宏伟的手,往屋里去。在客厅坐下后,付宏伟问她叫什么,老人家摇摇头;一眼瞅见八仙桌上的香烟盒,便拿过来,从上面撕下来一张香烟盒纸,翻到空白背面,再拿起八仙桌上的圆珠笔,往纸上写。手却不听使唤,抖抖索索半天,笔尖就是不往纸上落。最后,总算写出来几道笔画,付宏伟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半天,勉强认出是个“张”字。

老伴走了,几个儿子在外面打工,张奶奶一个人在家。

告别张奶奶时,老人家坚持把他送出家门。走出几步,付宏伟回头看她时,发现张奶奶伸手在抹眼睛。就在这一刻,付宏伟作出了决定:将石家庄的生意移交给朋友,回到村里照顾爹娘,同时把村里这些独居老人也管起来。“一个是照顾,多几个也是照顾,不过是往锅里多添把米呗。”

几天后,虽然付宏伟的父亲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可他依然决定留在家乡做这份敬老爱老的公益事业。

四、长塘头老人食堂

与付宏伟一样,从城市回到乡村报效父老乡亲的还有浙江绍兴长塘头自然村的宋如华。

2019年秋天,桂花飘香时节,宋如华回到阔别几十年的老家。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村道上,几十年起起伏伏的经历,像一幕幕电影镜头,在他眼前浮现:18岁考上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而立之年晋升教授,20世纪90年代初离职下海,创办托普软件。

之后,相继在国内设立27个软件工业园,曾获中国IT十大风云人物、首届中国软件行业十大杰出青年荣誉称号。这期间,向社会捐赠财物达6000多万元。再后来,受挫沉寂,离开公众视野……

经历过拼搏与成功,饱览了人世沧桑的宋如华,此次回乡是落叶归根,更是报效家乡父老乡亲。7岁那年,母亲去世,邻家长辈和村里老人,常常把自家孩子吃的用的拿出一些,送来家里。小如华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次,他效仿淮阴侯韩信口吻,对来家送东西的长辈说:“长大后我一定要重重报答你。”长辈伸手摸摸他的头,“啥报答不报答的,好好念书吧,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如今,30多年过去,已近花甲之年的他要为村里老人——帮过或没有帮过自家的老人,做点该做的事。那些日子,宋如华成天泡在村里,走访村民,调查闲置农房,统计土地使用情况,几个月下来,他发现该村有“四多”:留守老人多(年轻人几乎全部外出工作)、闲置农房多、无人耕种土地多、道路等基础设施失修多。

过去,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是一大家子,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人,一口大锅,先煮人饭,再煮猪食。晚辈长大成人分家过了,家里也还有三四口,最不济也是老夫老妻,房后虽不圈养猪只,院坝仍有鸡鸭。平时显清淡,过节有儿孙,一锅沸腾,满屋喧嚣。而今,这一切都没了,呈现在眼前的是:田地一片荒芜,村庄老成了空心,老人活成了留守。

“不,不能任其这样了。”宋如华说,“得为家乡和家乡的老人做点事,比如,办一个养老食堂,建一些娱乐设施,让老人们老有所养,养有所乐。”

不久,长塘头自然村建起了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该服务中心设老人食堂、住宿部、餐饮部、种植部等七个部,服务对象为村里60岁以上老人。其中老人食堂在村民闲置房屋的基础上,于2020年3月底动工,不到半个月便装修落成。食堂开张这天中午,宽敞的食堂饭厅里,三张桌子上摆满了碗筷——这顿饭是专门为村里老人准备的开锅饭。时近中午,老人们陆陆续续到了,70岁至79岁来了五个,80岁以上老人来了十几个,三张饭桌有一半没坐满。这让宋如华感到意外:免费请吃饭居然还有人不愿意来?一打听,得知不是这些老人们不愿意来,而是不大相信还有免费餐。来的老人转述说,只见过当年公社大食堂吃饭免费,但那个免费的代价可是不低!

宋如华笑了:“这个食堂一日三餐不需要大家交出自留地、牲畜、林木等,只有一条规定:60—69岁交20块钱,70—79岁每天交10块钱,80岁以上一分钱不交。”

他这一说,老人们有底了,80岁以上老人尤其开心:“嘿,还真是免费吃饭呀。”

一个多星期后,村里80岁以上老人都来了,80岁以下来得少些,毕竟要交10元钱。大部分老人都到了,老人食堂也就名副其实起来:食堂开饭时间一到,30位老人便陆续来到食堂,打好饭,找座位坐下来,慢慢享受着长塘头村老人食堂才有的幸福“食光”——这免费饭可不敢浪费了,吃多少打多少呀!“你不信?开始我们也不信呀,哪有吃饭不给钱的哟,能优惠一点就不错了。可免费吃饭偏偏就发生在咱们村,这都是如华做的好事和善事啊!”来老人食堂免费吃饭的几个老人感叹道,“我们的子女都在外面工作,忙得很哦,根本顾不上我们,现在村里有了老人食堂,还是全免费,这是如华给咱办的大好事啊。”

“这里的菜很好,还经常换着吃。比如,今天吃油豆腐烧肉、干菜四季豆,明后天就是油焖茄子和烧冬瓜,吃得满意呀,高兴呀!80多岁的陆芝芳是独居老人,老人食堂办起来后,就一直来食堂吃饭。她说其他村老人都很羡慕长塘头村呢。另一个80多岁的独居老人高阿娥,没有老人食堂时,一个人守着年久失修的老台门(封闭独立的院落),吃着清汤寡水的饭菜,如今她的老台门内两间堂屋被改造成了暖心食堂,不仅能吃上丰富可口的饭菜,每天还热热闹闹的。”时任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运营部经理丁华勋说,“老人食堂的饭菜三餐标准分别为:早餐5元,午餐10元,晚餐15元。午餐、晚餐的菜品为一荤三素一汤。老人食堂的食材多为村里自产,也有村民将自家新鲜蔬菜以低价供应给食堂的。”

食堂员工俞秋红每天早上七点去市场采购新鲜食材。“老年人牙口不好,喜欢吃冬瓜、小黄鱼、红烧肉等,我就根据他们的喜好来买菜。”俞秋红说,“我们每天为40名左右的老人提供一荤一素一汤的营养午餐,其中14名老人腿脚不便,我们还会提供上门送餐服务。”

住在长塘头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的蒋水官大爷,已经90高龄。蒋爷爷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起锻炼身体,中午休息,空余时间跟同龄人聊天解闷。“吃饭更不用说,一日三餐都免费。午餐和晚餐,每餐两荤两素,在这里住得安心,孩子们也放心。”蒋爷爷说。

76岁的黄尧林是村里的低保户,由于身边没有子女,日子过得清贫孤单。村里的宋莉萍,经常带了慰问品,约上几名志愿者,到黄尧林家里,跟老人聊天,帮他打扫卫生。还让老人用小本子记下自己的手机号,叮嘱黄大爷有需要就给她打电话。老人感叹道:“有了如华和你们这些志愿者,我们活着就有劲头了呀。”

86岁的袁招娣待在家里养老。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在家里等着小丁给送饭。小青菜、花菜、白切菜、干菜汤……干净清爽的菜品,袁招娣吃得津津有味:“三年多了,小丁每天都给我送来一日三餐,风雨无阻,真的很感动。”袁老太的老伴走了近20年,因为不习惯与儿子、儿媳住一起,这么多年一直独居在家,节约惯了的老人每天吃两顿饭已经习以为常。金秋家园老年食堂提供免费一日三餐后,袁老太是第一批享受这份福利的老人。袁老太口中的小丁就是丁华勋。

“宋总不只关爱老人,对义工也很关心,我就不止一次收到过端午粽子、中秋月饼这样的礼物。在传统节日收到慰问品,对我们这种从外地来的打工者来说,感觉尤其温暖。”丁华勋说,“工资待遇呢,实行月薪和时薪两种,工作人员月薪3000元左右,管理员最高5000多元。时薪就是按工作量给付。收入不算高,但这个行业是有前景的,原因是中国老年群体数量庞大啊,换句话讲,养老市场需求量大噻。相对很多行业就业难的现状,养老行业却相对繁荣。从这个角度讲,养老服务业是一个不容易失业的行业,一个值得期待和有预期的行业。就我了解和掌握的情况看,目前入职这个行业的年轻人不少呢!”

据了解,王化、寺前、五一和长塘头四个村于2003年5月合并成王化村。王化村负责人称,目前平水镇王化村、合心村等都创办了老年村民照料中心和老年幸福食堂。而配餐中心+配送入户(“十五分钟养老服务圈”)模式更是有效地满足了腿脚不便的老年人的就餐需求。

五、资金来源与各方支持

在外打拼几十年,几经沉浮的乡贤宋如华,感念家乡父老对自己早年丧母的照顾,将上海和浙江嘉善的一套别墅卖了回到故乡,用卖房的钱在长塘头村建起了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其中老人食堂花费150万元。

“单靠卖房子的钱,肯定维持不了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呀。”宋如华说,“长塘头村是有名的‘老龄村’,村户籍人口600人,长期住在村子里的却不到200人,多数都外出打工了。住户少,闲置房和闲置宅基地就多,为了保证养老项目资金的可持续,我们把这些闲置农房(流转闲置农房320间)、闲置宅基地租下来(租用闲置土地243亩),进行修旧如旧,更换一些柱子啦,粉刷一下墙壁啦,卫生间再做些适当改造。旧房改造完成后,看上去就新了啊。村里老年人住着感觉就不一样了。剩下的房子呢,还能把城里老人吸引过来——来这儿养老或旅居呀。还可在竹林里放养鸡鸭,种植一些不用农药的农产品,卖到城里去。从这些赚来的钱里提出10%,反馈居家养老中心。整个投资两千多万,这2000多万有卖别墅的钱,也有原公司员工加盟的投资。个人出资,公司员工支持,才建成了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暨农旅养老养生综合体。”停顿一下,他接着说,“租房户的实惠明摆着呀,村民宋兴涛就算了一笔‘增收账’:10间房子出租,每间年租500元;1.65亩田地,每年租金600元/亩;应聘上水塘看管工作,每月工资1600元,一年的收入也不少了。金秋家园居家养老中心建成后,吸引了70多位农民来金秋年华公司做工,既解决了他们就业,也规避了外出打工带来的遗留问题。”

与浙江长塘头村卖房和租房筹集资金的渠道略有不同,河北孙家寨举办千人饺子宴的资金来自付宏伟个人积蓄,以及义工曹明兰和潘玉朋的支持,也有社会捐助的米面油等食用品。后来,被孝道大餐感动了的一些村民,把自留地捐出来,有的三分,有的五分,十几户村民的地凑一起有五六亩。付宏伟跟村民商议,在原来租金基础上,每亩地多付给租金200元。2011年租下1000多亩地,用于种植有机莲藕、优质棉花、沙质土花生、优质小米和小麦。其中,有机莲藕和优质小米直接往外销售。棉花做成爱心棉被,花生榨成花生油,小麦磨成的面粉注册了“孝道村”商标。不久,中华总工会颁给孙家寨村“全国孝道示范村”荣誉称号,并授予奖牌。

受孙家寨影响,威县第一批有了27个“孝道示范村”。几年后,全县有270多个村开办了孝道饺子宴,全国20多个省市举办了孝道大餐、5万余人次前来观摩,吸引带动4万多名志愿者参与敬老爱心事业。

孙家寨孝道大餐的成功有付宏伟的大爱和坚韧,有义工们的无私奉献,有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援助,以及有关部门资金和政策两方面的支持。换言之,首创孝道大餐的付宏伟具备了成就事业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


第二章养老院的个性化餐食


一、锦欣幸福家

用自家床上用品

“不是所有老人都适合住养老院。”无意间在手机视频号上看到“锦欣幸福家”养老机构,院长张艺琪这句话,让我眼前一亮:这,或许是一家别样的养老机构吧?

“可能跟一般养老院是有些不同吧。我提出‘不是所有老人都适合住养老院’,绝不是标新立异,而是根据锦欣幸福家所处的区域位置做出的选择,或者叫定位。当然,作为一家养老院院长,我倒希望更多人入住养老院,这个更多主要指出于刚需的失能失智、生活需要人照顾的老人。这类老人就适合找一家离家近、就医方便的养老机构,根据老人意愿,结合家庭实际,或全托或日托。而一般能自理的老人呢,他们大多会选择郊县、郊区,收费相对低,活动得开的养老院。他可以在这家养老院住几个月,另一家再住几个月,候鸟似的养老。而不适合住这种位于市中心地段,住户面积相对小的养老院。我们锦欣幸福家楼下有个很大的庭院——这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很难得,老人在庭院里散步,开展一些活动,我想这也是老人家属们相中锦欣幸福家的一个因素吧。锦欣幸福家全部住满有136位老人。入住老人失能失智的占了80%左右。”张艺琪说,“国家之前提出‘9073’养老模式,即以居家养老为主,占比90%。社区养老和养老机构养老为辅,社区养老占比7%;机构养老占比3%。实际上呢,‘9073’的养老模式难以实现,在30后、40后,乃至50后这些老人中,居家养老思维根深蒂固,在这些老人眼里,觉得进养老院是有去无回。其次是怕人耻笑,他们认为,只有孤寡老人或子女不孝顺的老人才会被送进养老院,因此即便他们半失能了,也不愿意进养老院,只有失智了,失去了自主权才由子女送进养老院。或许60后、70后老了能改变这一现状。所以‘9073’模式在现实社会中实际上成了‘9901’模式,即居家养老为99%(这个99%有不少是花钱请保姆或由几个子女轮流供养),只有1%的老人是主动或准主动入住养老院的。”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利用视频号,从本院所处地理位置,宣传哪些老人适合入住锦欣幸福家,让有入住养老院意愿的老人及其家属做到心头有谱,选择有数,突然犯病就近医治快捷。平时又比住医院更轻松,有烟火气少医院味,多多少少有一种在家的感觉——睡的盖的都是老人从家里带来的噻。”

“家里的用品会唤起老人对美好往事的回忆!”我说。

“对呀,用自家床上用品深得老人和家属的认可。尤其是老人,他们用着有自己气味的东西,觉得好像还住在家里。”

每天准点探望老伴

每天下午两点半,91岁的吕爷爷,准时来锦欣幸福家养老院陪赵婆婆聊天,为她按摩。两年多来,像钟摆一样准时来到养老院的吕爷爷,从来没有遗漏过一天。吕爷爷跟赵婆婆说话,尽管对方不知道他在说些啥,可吕爷爷说话时的表情让赵婆婆舒服。坐在赵婆婆床边的吕爷爷,边跟赵婆婆说话边用自创的按摩操给她按摩。那一刻,几十年的陪伴,终其一生不改的爱恋,以弓着的身子,歪着的脑袋,忙着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输入”婆婆的脚踝、脚趾,然后进入肺腑……

另一个像钟摆一样准时,每天来养老院看望老伴的是92岁的郭爷爷。88岁的刘婆婆刚入院时,郭爷爷对锦欣幸福家并不怎么放心,那段时间,他天天跑养老院,看护理员怎么护理老人,到厨房察看老人伙食。“去厨房主要是看食材新不新鲜,吃什么不用看,早中晚餐食谱都在养老院大厅墙上贴着呢,周一到周五吃什么,‘一周营养膳食’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患有基础病的老人哪些食物要少吃,哪些食物禁吃,还用符号给标识了出来,‘=’标志主荤,‘红色’标志微辣,‘蓝色’标志含糖量高,‘绿色’标志痛风者不能吃。三餐中间有银耳汤、黑米粥和桃酥、蛋糕等点心,夏天有时令水果。”郭爷爷说,“我连续去厨房看了几天,还问了厨房师傅。”

“你观察了多久?”我问。

“半年吧,”郭爷爷说,“之前对养老院有些误解,观察半年后,觉得养老院不像一些人说得那么差,像锦欣幸福家吧,对老人照顾的就很热情周到,像对待亲人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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