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粪叟者,不记其姓氏。其先世仕于周为草人,掌土化之法以物地。周公采其术,著于《周礼》。其后有为上农夫者。战国时诸侯去其籍,遂不显。子孙皆能世其业。叟素黠慧能含忍。少时即自食其力,讲求治粪之术日益精。其具有篑,有帚,有杓,有瓮。其地有厕,有池,有沟,有窖。有砖房,土室,茅厂。粪有人溲,禽溲,兽溲。出自人者曰大。兽之类不一,若牛,若羊,若豕犬,若麋鹿,若狐,有所别。若者宜于禾,若者宜于麦,若者宜于麻,若者宜于园瓜果。又煮其骨汁浸种,以投合地气。瘠者使之肥,恶者可使之美。杂腐草败叶,用泥蕴酿之,经数月以成。有火粪,掘土合薪以燎之,贮其灰。凡收拾积聚,罔不有法。
叟性不事修饰,屋数椽,仅以蔽风雨。堂屋厨阶皆粪器,饮食与之俱。往来交际其家者习为常。鲜洁已进者。习勤苦,朝夕拮据不惮劳瘁。有所利,虽数百里求之不辞。弗获,则百计经营,卑躬屈节,必欲其得而后已。当长夏盛暑时,热气蒸郁,臊臭不可耐。其虫曰?卢曰蛄蜣,终日飞缘牖户间。且多蚊,啮人辄红肿。至有为所伤而死者。叟坐立其间,观望周章,色嘻嘻以为乐。家人呼之食,不遽往。或讽之,曰:吾固所利于此也。舍是,终身贫且贱矣。人其得粪以施于田园无不利,争售之。巨室日闻其名,家以是致富。得复草人职。丞相某议兴水利于西北,将试用。因其议中阻,不果行。子孙在官者,禄皆有差。人有求其术者,秘勿宣。惟侈谈其事以夸人。人称为粪叟云。德馨子曰:百亩之粪,固农夫所利赖者。叟以此致富贵,而不自计其秽,苦矣哉!
译文
粪叟,没人记得他的姓氏。他的先祖在周朝担任“草人”的官职,掌管用不同方法改良土壤的技术,并根据土地性质选择适宜作物。周公采纳了他们的方法,记载在《周礼》里。他的后代也有成为上等农夫的。到了战国时期,诸侯废弃了这类典籍记载,他家这一脉就不再显贵了。但他的子孙后代都能继承这门家传的技艺。
粪叟这人向来聪明机灵,而且能忍耐。年少时就自食其力,钻研治理、利用粪便的技术,越来越精深。他使用的工具有粪筐、扫帚、粪勺、瓦瓮。他工作的地方有厕所、粪池、沟渠、地窖。有砖房、土屋、茅草棚。粪便的来源有人粪、禽类粪、兽类粪。人粪叫“大粪”。兽粪种类不一,像牛粪、羊粪、猪粪狗粪、麋鹿粪、狐狸粪等等,各有区别。哪种粪适合施给禾苗,哪种适合麦子,哪种适合麻,哪种适合果园瓜田,他都有讲究。他还煮动物的骨头汁来浸泡种子,使种子更适应当地的水土环境。贫瘠的土地他能变得肥沃,不好的土地他能改良成良田。他还把腐烂的草叶败叶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堆沤发酵,经过几个月才做成肥料。还有一种“火粪”,就是挖土混合柴草焚烧,储存它的灰烬。总之,凡是收集、积累粪便的方法,他没有不懂的。
粪叟本性不讲究穿着打扮,住的几间屋子,仅仅能遮蔽风雨。堂屋、厨房、台阶到处都放着粪具,吃饭喝水也跟这些东西在一起。来来往往、到他家交际应酬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很少有穿着光鲜整洁来拜访他的人。他习惯了勤劳吃苦,从早到晚操劳忙碌,不怕辛苦疲惫。只要有利益可图,即使几百里远他也愿意去求取。如果得不到,就想方设法去经营,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一定要弄到手才罢休。
在盛夏酷暑时节,热气蒸腾弥漫,臊臭味让人无法忍受。还有各种虫子,像苍蝇啊、屎壳郎啊,整天在门窗之间飞来爬去。而且蚊子很多,咬人立刻红肿。甚至有人因此被咬伤而死亡。粪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坐着站着,四处观察巡视,脸上乐呵呵的,显得很高兴。家人喊他吃饭,他也不立刻去。有人劝他,他说:“我本来就是靠这个获利啊。要是放弃这个,我这一辈子就只能贫穷低贱了。”人们弄到他的粪便施用在田园里,没有不见效的,所以争相购买。大户人家渐渐都听说了他的名声,他家也因此富裕起来。他得以恢复了先祖“草人”的职务(或:重新掌握了“草人”的技术)。当时某位丞相提议在西北兴修水利,打算采用他的方法。但因为丞相的建议中途受阻,最终没能施行。他在官府任职的子孙,俸禄都有不同的等级。
有人想向他求教这门技术,他都秘而不宣。只是喜欢大谈特谈自己这门行当的事迹来向人夸耀。因此人们称他为“粪叟”。
德馨子(作者自称)评论说:百亩良田所需的肥料,固然是农夫赖以获利的基础。但这老叟因此致富显贵,却丝毫不计较其中的污秽肮脏,真是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