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行记
杨斌旺
夏末八月,我以工会主席的身份,带领百余位教职工踏上了嵊泗列岛的旅程。大巴清晨自衢州启程,一路向海。车行不久,歌声便如小溪般在车厢内流淌起来,有几位教师率先唱起几曲清亮动听的新歌,一时欢声笑语,掌声四起,原本沉闷的车厢顿时变得生气盎然。六小时长途车行后,一座长桥赫然横于眼前,导游介绍道:“这便是东海跨海大桥,全长三十二点五公里。”驶上双向六车道的大桥,海风扑面,心胸豁然开朗,远处海面上众多风力发电机旋转不停,宛若频频招手欢迎。大桥如长龙般蜿蜒于海天之间,仿佛牵引着目光与脚步,直通向浩渺的远方。
车行半个多小时,抵达洋山岛。一座现代化港口赫然在目,一排排桥吊矗立如钢铁森林,雄伟壮观;一艘万吨巨轮泊在码头,正有秩序地卸下货物。货场上集装箱堆积如山,货车穿梭往来,吞吐流转,喧嚣繁忙,直如一个不知疲倦的巨人。我们在洋山港登船,向目的地进发。船行于波涛之上,约莫一个多小时颠簸之后,终于抵达泗礁岛李柱山码头。登岸换乘中巴,最终到达下榻之处。
我们下榻之处,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海湾。海湾之上,一望无际的沙滩铺展着,海浪哗哗冲击着,在滩上画出一片片洁白泡沫又迅速卷走,如同编织又拆解它自己的蕾丝。大家顾不上安顿行李,早已不约而同扑向海滩:有人奔跑追逐,有人弯腰拾贝,有人仰卧沙滩,有人摆弄相机拍照,灿烂笑语瞬间响彻海湾。更有几位豪情难抑,衣裤未脱就纵身跃入海水怀抱,尽情冲洗长途跋涉的疲惫。
经过一夜休整,次日天尚未明,我们便驱车赶往海岛最东端的六井潭观日出。东方天际先是露出鱼肚白,渐次染上胭脂红,随后亮光透出,终于一轮红日喷薄跃出海面!众人屏息凝神,纷纷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相机,留下这壮丽难忘的瞬间。
看完日出,我们才从容欣赏六井潭的风景。山上怪石嶙峋,山崖之下,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半山腰处,有块巨石被誉为“东海第一龙椅”,众人纷纷坐下小憩。东边山脊之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白色灯塔,它一闪一闪地亮着,如同不倦的眼睛,在浩淼中为行船默默导航。
七绝·跨海大桥
谁持彩练锁蛟龙?万顷烟波一线通。
风翼旋天迎远客,长鲸饮浪驾晴虹。
第三天一早,我们驱车登上了大悲山。极目远眺,但见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巨轮穿梭,海燕们展翅翱翔,时而贴着浪尖低飞,时而尾随船尾翻舞。导游讲述着鉴真东渡日本时,曾两度泊舟于此落脚;更有明代总兵在此奋力抗倭的旧事。这些湮灭于涛声里的故事,令我们驻足凝神,遥想当年烽烟起落处,碧血也曾染红过脚下礁石。
当晚,我们前往菜园镇,一睹宁静海岛别样的繁华芳容,亦品尝了令人难忘的鲜美海味。
第四日,我们体验了出海垂钓。虽然收获寥寥,然而船行碧波之上,望海天澄澈,听鸥鸟鸣唱,内心反被另一种丰饶所充满。下午来到基湖沙滩,与这被誉为“南方北戴河”的金色沙滩亲密接触。赤脚踩在细软温热的沙上,浪花舔舐脚踝,一时竟不知是沙粒在摩挲肌肤,还是时光在悄悄抚平心头的皱痕。
第五日清晨,海风咸咸,我们登船返程。凭栏回望,嵊泗诸岛渐渐淡成水墨画中的几点浅痕。浪花喧哗不息,似在执拗地提醒:有些地方虽暂别于脚下,却已永驻于胸间。五天行程匆匆,仿佛大海吐纳般短暂,可那海涛、礁石、灯塔与人群所酿造的片刻甘醇,却已沉淀入心,足以涵养漫长岁月里无数个干燥的日子。
七律·登大悲山
大悲极目海天融,云樯列阵破鸿蒙。
曾泊鉴真沧溟渡,犹闻明将战旗红。
千秋浩气凝山骨,万里清涛荡碧空。
烽烟尽铸渔歌起,鸥鹭翩翩夕照中。
归途车上,笑语虽渐歇,大家心底却似有潮汐在涨落。波涛拍岸,每一下都如历史深沉的叩问;灯塔明灭,是无数长夜里未曾闭上的清醒之眼。海风拂过岛屿与人心,吹散浮尘,吹亮了我们心中那根指向光明的无形之针——原来人生亦如渡海,有时需要众人喧腾的舟楫,有时也需独对沧浪的孤勇;灯塔无言,却永远昭示着:纵使风涛再险,灵魂深处,必有一束光在守望归程。
满江红·嵊泗放怀
碧岛星罗,谁凿就、瀛洲方穴?
抬望眼、苍茫无际,云涛相接。
桥索横空龙饮浪,风轮旋宇鲛翻雪。
更登临、绝顶沐天风,襟怀澈。
六井潭,曦光烈;大悲顶,烽烟灭。
剩渔舟数点,鹭追帆叶。
千载潮音淘旧垒,一襟海气成新阕。
问归程、可载月明多?沧波咽。
潮音淘尽,涛声里消尽了千年金戈铁马;灯塔恒在,幽光中映照着今朝渔火人家。归途之上,车厢内已不复来时喧哗,人们静倚着窗,看海平线在视野里起落——那海既在身外奔涌,亦在胸中涨落不息。灯塔的微光,风轮的巨臂,连同大海苍茫的呼吸,最终都沉淀为心灵深处不灭的航标。原来最深的行迹,并非刻于沙滩,而是被海浪以永恒之盐,默默烙进魂灵的海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