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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4年第4期|刘长安:心灵深处的珍藏

2024-05-06 15: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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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安,男,1944年出生于山西省长子县西街。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群众文化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64年开始创作,主要作品包括短篇小说《突破千金以后》《老罗书记》等;中篇小说《春风又绿》;长篇小说《苦旅》;回忆录《故乡忆事录》;赵树理研究篇集《仰视铁笔圣手赵树理》等。其中长篇小说《苦旅》2012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并再版,国家图书馆收藏。


心灵深处的珍藏

——回忆几位老作家的殷切教诲

刘长安


可以说,我从学生时代,就沉迷于阅读文学作品,并尝试着给报刊写一些稚气十足的“小豆腐块儿”。记得初二有次上政治课,我悄悄打开《儿女风尘记》阅读起来。读着读着,竟被书中主人公的悲惨遭遇感染得不能自已,先是抽泣,继之放声,遂被老师罚站了一个课时。

在接近耄耋之龄的生涯中,创作是断续的、十分不专业的,真正成为“专业作家”,则是退休之后——自己的“全天候”,基本被一支碳素笔和一沓沓稿纸所控制。从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到电影电视文学、赵树理研究等门类,都曾涉猎。多年的笔耕,也不能说毫无建树,正如我《自画像》诗中所言:“奋笔耕耘心血付,供读作品无几篇。”无几篇,说明还有一点。

人类所从事的每一种行业,都有总结的必要。像我这个年龄,更应当回顾总结自己的七彩人生,风雨流年,尤其钟爱一生的文学创作。如果说,本人在文学创作方面还有一点点成绩的话,首功当推自己的勤奋和孜孜的追求;其次,就是常常萦怀的几位老作家的殷切教诲。

我所接触过的这几位老作家,无一不是从战争的硝烟中走出来的革命作家。他们怀着繁荣发展党的文艺事业的初心,对我这个当年后生给予了厚爱,令我数十年不能忘怀。

领教李束为的严厉

1964年2月17日,《山西日报》在头条位置发表了关于父亲的长篇通讯和社论:《我靠后——庆丰大队党支部书记刘来元心中的“数”》《共产党员应有的性格和作风》,吸引了著名作家、山西省文联主席李束为,他来到长子,采访父亲。这期间,经父亲牵线、时任长子县委书记王晋同志安排,我与父亲一同见到了李主席,并将习作《摇耧记》奉上。顺便瞥见他面前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稿纸上,记录着一个题目:《第二次土地革命》。我清楚,作家是准备写反映父亲领导的艰难曲折的“移坟、建集体陵园、实现土地连片”这一壮举的。坐在办公桌后的李主席,欠身接住我的习作,快速翻了翻,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说:“老刘,好啊!你儿子都会写小说了!”又对我说:“我晚上看,明天咱们讨论。”

令人高兴的笑容,平易近人的交谈,一下子拉近了我与“官作家”的距离。二十郎当的小伙子当时的兴奋,可想而知。

然而,第二天,我如约而至时,却“物是人非”,李主席完全变了一个人:难看的脸色、严厉的语气,把我吓得直冒冷汗。他说,小说他看了。翻出掖好的一页,发起火来:“你给我说,哪个农民会把‘歇晌’说成‘午休’?”又翻了一页:“‘他在风中颤栗’,‘颤栗’,群众能懂吗?你回乡几年啦?”

“三年多。”

“怎么还是满口学生腔?小刘啊,要想搞创作,先过语言关。得认真学习群众语言,一是装个小本本,听到好话,就记下来,要积累;二是要下功夫读读赵树理的小说……”

我像个在严厉公婆面前的小童养媳,大气不敢吭一声,战战兢兢去拿稿子,主席略减威仪,说:“放下吧,我带回去。”

啊?我一惊。

抬头望了一眼黧黑脸膛上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小眼睛,立马想:老头儿厉害归厉害,但终究还是要帮忙的。果不其然,《摇耧记》没发表,却在当年7月《火花》“报告文学专号”上发表了我与世钧合写的报告文学《靠前与靠后》,这一发表,说不清对我的鼓励有多大!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在束为主席这里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但我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老作家的良苦用心,决心照他的训导去做——身上多了一支笔、一个小本本,随时将听到的感到新鲜的群众口语记录下来。比方我朋友长得五大三粗的老婆,一次去赶庙会,遭了罪,她是这样形容的:“啊呀!上头晒,下头挤,闹得我饥又饥,渴又渴……”我觉得,这比通常所写的“又饥又渴”生动多了。一次,两个男人吵架,一个说:“你蚂蚱打喷嚏——吓唬割草的!”另一个说:“不管你说甚,我没喝水——不尿!”一个破口大骂,一个说:“我跟你骂的一样!”还有一次,队长骂了一个泼妇,她竟抱住队长的腿不放,多少人上来劝解都掰不开。队长说:“没事。让她抱。我这老寒腿遇上‘暖水袋’了,还是免费的……”在人们的哄笑声中,那泼妇爬起来,红着脸走了。

我的小本本上记录着——

“小晌午。”

“搭黑起五更。”

“唱戏没嗓,担担没膀——废物!”

“听话不懂孬好,吃饭不知道饥饱——二货!”

二人见面打招呼——

甲:“吃啦?”

乙:“嗯。”

乙:“吃啦?”

甲:“嗯。”

……

通过观察、记录,我不仅积累了许多方面的群众语言,还对各色人物的性格特征作了分析对比,这对写作大有裨益。于是,有了发表于1973年7月16日《山西日报》一整版的小说《突破千斤以后》。

这篇小说的反响尚可,于是,我被借调到了山西省文艺工作室《汾水》编辑部。

初次见面,西戎夸了两句

在来《汾水》编辑部之前,我已由长子县奉调新成立的晋东南地区创作组(后并入地区文化局),任务是:编印全区首份综合性文艺刊物《上党文艺》;指导全区文艺创作;个人创作。

1975年10月的一个下午,地委宣传部的一位干事领着两位衣着朴素的女同志来找我。经介绍,来者一位是段杏绵,即马烽的爱人;

另一位是郁波,即胡正的爱人。她们说,经省委宣传部下“借调令”,让我去刚成立的“山西省文艺工作室”工作。我很直率,问:“啥时候?”白净的、笑嘻嘻的段杏绵老师开玩笑:“现在……”

我们都笑了。

郁波老师说:“尽快吧,天慢慢凉啦,多带点衣服。”

就这样,几天之后,我提着个大黄帆布包,踏进了向往已久的、常在《火花》上看到的“太原市南华门东四条”的门槛,与同是借调来的大同人冯池同住一室。

《汾水》编辑部的大领导是大名鼎鼎的老作家西戎老师,我被安排在小说组,负责人是段杏绵老师,每天的业务就是看稿子。

大概是来到编辑部的第二天下午,下班时有人告我:晚饭后去西戎老师家一趟。

西戎,这是我学生时代就崇拜的一位作家。现在,不仅在其麾下工作,还将面对面地接触,真有点受宠若惊。

晚饭后,我如约而至。一同来到西戎老师家的,除了冯池,好像还有晋南的胡帆等四五个人。西戎老师满面红光,笑容可掬。当介绍到我时,他笑嘻嘻地说:“你就是刘长安?哈哈!读了《突破千斤以后》,我原想作者至少在五十岁以上呢,谁知你这么年轻。”他顿了顿又说,“刘长安,你的小说语言不错,通俗,应保持这种风格。一篇小说,不论是叙述性的语言,还是描写性的语言,都要自然、不做作,生动、细腻、富有感情……”

还说了些什么,我记不起来了,这几句“语言说”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记忆的硬盘上,逾数十载而不忘。

从西戎老师家出来,踏着月色,我走进了隔壁院子——李束为老师家。

拜访或称探视李束为,是我来南华门东四条之前就有打算的。掐指算来,我受到这位前主席“严训”已逾11个春秋矣。我不能忘记这位前辈的大恩大德,如若没有长子县委会那间办公室的那顿严训,能否有今天的进步,还真不好说。再者,经过了如此的动荡,老人的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如何呢?

路途很短,容不得多想,我已经叩门而入。

我报了家门,李老说不认识。

我又提到了家父,李老仍然摇摇头。

我说:“在长子当县委书记的王晋同志,您该认识吧?”

老人说:“噢,认识认识,老朋友了。我想起来了,去长子采访过。你是那位劳模的儿子?”

我说:“是啊。”

“怎么来太原啦?”

我把过程简单说了说,又提到长子县委会那间办公室那个插曲,老人叹了口气说,对青年作者要求不严,成不了材。文学创作也需要接班人,各方面不过硬,是创作不出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的……

这是他对业余作者严字当头的本意,爱心可鉴。

我在心里赞扬老人的同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因为他明显苍老、迟钝了许多。

聆听马烽一席谈

从《村仇》《一架弹花机》《韩梅梅》等,到《三年早知道》、《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电影文学剧本)、《我的第一个上级》、《葫芦沟今昔》等,马烽老师半个多世纪的文学作品,几乎被我的眼睛“承包”了。尤其上学时,从课本上读了他的《饲养员赵大叔》《韩梅梅》,便开始订阅《火花》,有时,他的小说或者评论他的文章,发表在《人民文学》《文艺报》等大型刊物上,小县城没有零售,就骑自行车到50里开外的长治购买。这算不算马老师的铁杆粉丝呢?

参加工作调来长治后,听说马老师一家插队落户平顺西沟,便约文友葛来宝乘车赴西沟探望。回来不久,地区文联主席打电话,说,邀马烽同志谈创作,你来听听吧。整个下午,除了侧耳静听,还认真做着笔记。最让我历久不忘的,是这样两句话:意见应该听,主意自己拿。这是很具辩证哲理的两句话,解决了我对不同意见只会争论不会变通的一大难题。因为一与人争论,往往就被扣上骄傲自满的帽子。

来到省文艺工作室不久,一天下午,有人告我,马烽同志找你。

我就去了。

马老师很客气。让我抽烟,我说不会(其实是不敢当着老师的面抽烟)。马老师点着烟说:今天请你来,是跟你商量商量调动的事宜。就是想把你正式调来工作室,你看怎么样?要是没啥意见的话,由省委宣传部下调令。

这是喜从天降!我感到意外!感到激动!要知道,“西李马胡孙”,个个都是我顶礼膜拜的老师,能在他们身边工作,与老师们朝夕相处,那是三生有幸啊!

可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在马老师等待答复的目光中,我突然想到了年迈的双亲,想到了妻子和三个子女,想到了自己微薄的工资,嗫嚅着说:我很愿意来省里工作,可有个小问题。

“什么?你说。”

“工资低,怕顾不住。”

“你月工资多少?”

“34元。”

“几口人?”

“三个子女,加我们两口子,共五口。”

听毕,马老师不言语了,只顾吸烟,吸完,还不说话,把烟蒂拧灭在烟灰缸里,才说:你刚才说是个“小问题”,这怎么是个小问题呢?工资这样低,累手这样大,要是在长治的话,礼拜天还可蹬车子回家帮帮忙,可要调来太原,一切就砸给你爱人了……

“马老师,困难我慢慢克服,党员还是应该服从组织的。”我打断说。

马老师说:“刘长安,这不是战争年代,说走就走了;现在,对个人及家庭困难,也是组织应该考虑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暂时在这里工作,哪天觉得不得劲儿了再走……”

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这样一位和蔼可亲,对下面体贴入微的长辈,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只能使劲地点点头。

“刘长安,不管人在哪里,只要有志于文学创作,就要深入生活。”马烽老师接着说,告诫我: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作家不做生活的旁观者,要做生活的参与者,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人民群众的生活,在思想感情上和他们融为一体……

遵循这一教导,我参与了本大队农村改革的全过程,写出了中篇小说《春风又绿》(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获中组部老干局征文奖的纪实文学《一次撞击心灵的交谈》(原载《北京文学》2011年第6期)等等。

与孙谦的一次近距离接触

无须赘言,孙谦老师也是我至尊至敬的偶像。他的许多作品,尤其是短篇小说,是我的最爱。《奇异的离婚故事》《有这样一个女人》都是我当学生时读的。记得一次上晚自习,同学们都在做作业,我却在津津有味地读《奇异的离婚故事》。当读到于树德进城后思想蜕变,欲与在战争年代救了他一命的妻子离婚时,竟气得拍案而起,惊得同学们围过来问怎么回事儿,于是,我把这个故事给大家讲了一遍,同学们也都气得不行。后来听说孙谦老师因为这篇小说挨了批,心里还很不好受呢。

话说回来。

来到《汾水》编辑部许久以后的一天,又有人告诉我:孙谦老师让你去一趟他家。我很纳闷:来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每天早上都能碰见孙谦老师一边咳嗽,一边遛那条大狗,但从未打过招呼,怎么突然唤我去他家,会有什么事呢?

“好你个刘长安!快来,请坐,请坐。”去孙谦老师家有个小坡。上了坡,我一推开门,有点消瘦,满脸皱纹,像个地道老农似的孙谦老师,这样热情地招呼。

他坐在写字台前,我在旁边刚落座,他就将一沓稿子推到我面前,笑着问:

“你认识这个作者不认识?”

我一看,这是我之前写的一篇小说,题目叫《“老班长”》,是写大队支书与主任发生矛盾后,支过前、打过仗的老支书按照毛主席关于“党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的教导,主动承担责任,二人重归于好的故事。前几天,我把它交给段杏绵老师,段老师又转给了孙谦老师。

直到此时,我一下子明白孙谦老师让我来他家的用意了。

有意思!李束为、西戎、马烽三位老师给我的印象,是那种“正人君子”式的长辈,而孙谦老师除了有点不修边幅,还有点爱开玩笑,谈吐随和,风趣幽默,说句不敬的话:有点调皮。

“你的小说我看过了。”孙谦老师收敛笑容说,“有些小问题,我都写在纸片上了,你带回去细细看;有个大一点的问题,需要请你来共同探讨探讨。”

我忙说:“孙老师,您别客气,我今天是光带着耳朵来的。”

在孙谦老师说话的当口,我看见稿子里夹着不少小纸片。

接下来,孙谦老师说这篇小说“大一点的问题”,就是“细节不细,过场不粗”。他说:我想,大队主任因工作顶撞了老支书,出于对春耕大忙关心,已经躺下的老支书又起身下床,屈尊前往主任家。但仍然盛怒的主任不开门,老支书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隔着屋门做主任的思想工作,诚恳的态度,暖心的语言,硬是把主任感化了。如果这样写这些细节,老支书的形象就感人了,但你恰恰把这些细节写“粗”了,有些过场戏却写“细”了。你要记住:细节要细,过场要粗。

……

孙谦老师对小说既没有表扬几句,也没有说“仅供参考”之类的客套话,但我很受用。在以后的创作活动中,时不时地回想着他的叮嘱。那篇小说之后按照孙谦老师的意见做了修改,更名为《特殊的责任》发表。

韩文洲细致入微的指导

认识韩文洲老师,始于20世纪60年代。记得与申修福、李世钧两位文友合写了一篇小说《没有盖成的办公室》。仨人顶着炎热,骑自行车跑到设在地委大楼的“晋东南地区文联办公室”,将稿子亲手交给时任文联主席的韩文洲老师。

韩老师给我们倒了杯水,就开始看稿子。神情是那么专注,闹得我们仨既不敢说话,喝完了杯里的水,也不敢去近在咫尺的暖瓶里续,生怕打扰了韩老师。后来韩老师看完了稿子,抬腕看了下手表,说:

“12点了。三位年轻人,饿了吧?”

我们抢着说:“不饿,不饿。”

韩老师笑了:“这么热的天,蹬了几十里的车子,能不饿?假话。这样吧,回我家吧,让我家属压饸饹,咱边吃边聊。”

就这样,三个饥肠辘辘的小伙子,跟在素昧平生的文联主席兼作家身后,走出地委大楼,走进东家属院……

那顿饭的香甜,我们仨顾不得议论,因为完全被宽厚、热情的韩老师感动了。

饭场上,韩老师对那篇小说,从立意到主题、从人物到情节,乃至语言,都委婉地否定了。走出东家属院,我们才打开稿子,看到了那行像文物一样在脑海里保存了几十年的批语:

办公室没盖成就不要盖啦。

这是双关语。小说的命运,当然同那座没盖成的办公室一样,戛然而止。

我从一名返乡知青到参加工作,再到调来长治,同韩老师由熟稔到了过往甚密,但凡写点东西,总要请他过目、把关,他也从不敷衍。

我有一位老朋友,是灾荒年从河南修武县二斗粗糠卖到长子的,他多次想让我帮他写写这段家史。为了搜集更加详尽的素材,我随其来到修武,采访了他的生母(其生父在抗日战争中牺牲)和尚健在的几位老干部。回来,花几天工夫,用讲故事的口吻写了一篇《讲给小朋友们的故事》。因为那段时间总在讲,“如果资本主义复辟,人民就要遭二茬罪、受二遍苦”,我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大家什么是“二茬罪”和“二遍苦”。

文章送给韩老师后,韩老师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异常严肃地说:“这文章得大改,或者重写!”

我一听就毛了。因为,我每次写东西,构思好,一气呵成,最怕修改,更惧“推倒重来”。于是,赶忙讪着脸解释:怎样冒酷暑去河南修武采访,怎样别出心裁地利用当事人口头介绍代替作者叙述,怎样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新颖题目……

真可谓苦口婆心、天花乱坠,把韩老师都说笑了。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想修改了,是吧?”

我点点头。

韩老师不再严肃了,用语重心长的口气,专门讲关于文章的修改。他说,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才写出了传世之作。他说,鲁迅先生对自己写作要求是,作品写出来后至少要读两遍,把可要可不要的话删去,把自己跑出来说的话删去。他说,我认为,既然写作是一门手艺,是生产精神产品的,那就得讲精致,精致只能改出来,不能一挥而就。

“刘长安,希望你记住这样两句话:文章不怕改,愈改愈出彩。”

韩老师的话,像炎夏中吹来的一缕缕清风,使我燥热的心境平复下来了,尤其最后那两句话,我刻骨铭心几十年,甚至把它当成写作的座右铭。

“我为啥要求你对这篇家史重写呢?你听听我的理由。”韩老师接着说,“首先说这个名字《讲给小朋友们的故事》。我看后,第一印象是写小朋友们‘学雷锋,做好事’的,或者是讲一个拾金不昧的故事,等等。总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写崔大娘一家苦难史的。其二,崔大娘一家从河南逃荒到长子,要翻越太行山,不仅路途遥远,饥寒交迫,还遭受了土匪劫掠。后来,一家人住破庙,挨冻饿,鬻儿卖女……这一切,你基本都是靠崔大娘讲述而不是作者叙事,其结果,势必失去了对环境的渲染、对主人公遭遇的描述,没有具象,只有抽象,无法让读者对苦难感同身受。比如你的朋友被卖的情节,你只用一两句话作了交代,这怎么行呢?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母亲肝肠寸断的悲痛,这是催人泪下的情节啊!其三,解放后,在各级政府的关怀帮助下,崔大娘找回了失散的儿女,不仅衣食无忧,几个儿子,有当大队干部的,有参加工作的,你应该多写几笔他们今天的好日子,因为这是对旧社会最有力的揭露……”

我一边听,一边记,一边感慨:“这是手把手教我写文章啊!韩老师,我该怎样感谢您呀……”当即向韩老师表态:重写!推倒重来!

“韩老师,叫什么名字好呢?您帮我起个名字吧。”

韩老师说:“《逃荒记》。”

我立马高兴得拍手叫好(经按韩老师意见重写的这篇家史发表后,很受好评)。直到这时,我以为谈话结束了,合起笔记本,伸手去拿放在韩老师面前的稿子,谁知韩老师说:“等等,还有一点小问题,也需要跟你当面说说。”然后,他指着稿纸说,一是页面要干净,字迹要工整,包括眉批旁批,一定要勾画清楚,涂掉的字、句子,一定要涂严实;二是不要乱编简化字,“赵”字怎么能写成“弋”?“ 银行”怎么能写成“艮行”?三是叠字不能用“"”这种符号代替,要写全。

“刘长安,其他人这样乱写,我们没有办法制止,我们做文字工作的人,不可以这样随便,要维护国家文字语言的严肃性。”

韩老师说这几个是“小问题”,但对我这个初踏“文途”的青年来说,却是渴饮甘泉,饥食香饭。从那时起,凡写点东西,都是按照这三点要求而为的。就连反映赵树理坎坷一生、中国文联出版社连出两版的50万言的长篇纪实小说《苦旅》,每个字,都是一笔一画写成,且三易其稿。

世事沧桑,岁月无情。前辈们都已作古,我也一只脚跨进了耄耋门槛。无论过去和现在,但凡写点东西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们。是的!他们对我的殷切教诲,是我坚持几十年业余创作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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