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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5年第12期|陈应松:状元犬(中篇小说 节...

2025-12-15 11: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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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应松,祖籍江西余干,1956年生于湖北公安县,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出版有长篇小说《黑熊山谷》《看见》《天露湾》《森林沉默》《还魂记》《猎人峰》《到天边收割》《魂不守舍》《失语的村庄》,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等一百五十余部,《陈应松文集》四十卷本、十卷本、八卷本、六卷本,《陈应松神农架系列小说选》三卷。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大奖、全国环境文学奖、《小说选刊》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中篇小说选刊》小说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十月生态文学杰出作家奖、中国好书奖等。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西班牙、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罗马尼亚、日、韩等文字。长、中篇小说曾八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小说排行榜”。曾任湖北省作协副主席、文学院院长,湖北省政协文史委副主任,文学创作一级。


那狗一身杂毛,毛有些长,有些鬈,有些脏,打着结,就像是城里的女人烫过发,久没有洗,油腻纠结成簇,挂在身上,像挂了许多泥巴坨。这么说吧,狗像困了泥,干结在身上,就是这么一条可怜的狗,让人畏而远之,让人不齿。

农历九月的一个早上,太阳响亮地升起,山谷里飘来早餐懒豆腐的气味,成熟的庄稼地一声不响,等待着人们收割,苞谷、荞麦,还有南瓜。南瓜也是庄稼嘛,南瓜像大石头散乱搁弃在地里,只管摘下来装进背篓,瓜蔓却枯萎了,给南瓜输送了太多的营养,南瓜结实、宽大,一个个虎头虎脑地堆在坡地上,狗的主人应该唤狗一起出坡掰苞谷、割荞麦和背南瓜了。季节成熟的气味狗是能闻着的,荞麦的气味又香又苦,苞谷的气味又香又甜。但是没有主人,狗叫啥名,连它自己也忘了,没了主人唤,它就成了丧家之犬。主人呢?主人远走了。

屋子大门大开,风呼啸着穿进穿出,里面有一股子霉味从地底下蹿出来,堂屋没锁,就为了这只狗,或者锁了,锁锈坏了,风一撞,门就开了。门是被时间撬开的,除了风,野草和蜘蛛也可以撬开门。几个房间锁着,从房门缝瞄去,里面也没啥东西,没人去拧锁偷窃。里面除了从墙角长出的蕨和荨麻,几只破鞋、背篓、镰刀、坛子、绳子和从窗户里钻进钻出的蜜蜂。蜂箱放在床上,有蚊帐,蜜蜂喜暗,蜂箱放在床上,原是主人想过一段时间就回来收蜂蜜的,但没有回,蜂蜜就让蜜蜂自产自吃了。蜂蜜本来是蜜蜂的食物,是人夺了它的口粮,现在它们终于获得了食物自由,在陶老倌家里,蜜蜂才真正过上了自食其力的美好生活。

狗舔了舔石头盆子,是麻石凿的盆,很有些年头了,狗舔它时,盆里连一粒食物都不剩,水星子都没一颗,麻麻坑坑的石盆放在主人陶老倌的棺材下,棺材是由几个木墩子垫着的,防潮防腐。陶老倌在家时,每年农历六月初六由人抬到门口刷漆,是上好的生漆,估计刷过十几遍了,可陶老倌却好好地活着,越活越精神,活到七十岁,到城里打工去了。棺材是崖柏,里面香气逼人,它本来土称叫香柏,人没死,就用它来装粮食,装下的粮食如荞麦、苞谷、大米香喷喷的,村里的许多人都拿自己的粮食找陶老倌换,以吃到陶老倌棺粮为傲为幸。每到傍晚时分,村里家家煮出的“金包银”饭(苞谷糁子加大米)香飘出来,满村人被香得直打哆嗦。现在,这口棺材三年都没有刷漆了,棺材的缝都干裂开了,油漆脱落,上面蒙着几件陶老倌的旧衣裳,给人的感觉,好像几个鬼趴在棺盖上。棺底下全是蜘蛛网,白蚂蚁都快要把几个木墩子蛀空了,即将爬上棺材,将上好的香柏作为它们的食物。

九月,干燥的空气咝咝作响,肚腹空空的狗,吃力地站起来,它趴在棺材前面,棺材前是大头,头大尾小,头前鼓出一块,像是按照人的额头设计的,前面还雕了一个大大的“寿”字。棺材为什么要大,因为要把一个人告别世界的记忆突出,让后人对逝去的人留下一个硕大的印象,不至于让记忆太早湮灭。人很卑微,棺材放大他的一生,这表示对死者的尊重。地位越高的人,棺越大,棺套棺,称为椁,修一座墓修成一座山,如皇帝们,如埃及法老的金字塔。在山里,因为木材易得,棺材普遍大,譬如眼前陶老倌的棺,不仅大,漆色好,还雕有许多图案。这个棺用的是浮雕,两旁各雕了一条龙,上下还雕了牡丹、菊花、梅花,中间还有麒麟、狮子、龟、葫芦、蝙蝠等。两条龙雕得尤其生动,口中还衔着一颗珠子,珠子像一团火焰滚动着,应该是太阳。龙的周围是祥云,云彩也有动感,像是在风中奔跑。

这时,守棺犬听到了喊声:“状元!”

喊谁?狗听到叫“状元”的声音,喊我吗?狗终于记起了自己叫状元,对,状元!这是个高大上的名字,但狗不知道,状元跟死狗一个意思,现在,叫状元就像是叫一种食物,是丸子还是猪骨头,是猪皮还是鱼刺?那时候,陶老倌一家人,都会在火塘边吃饭的时候唤它,唤它的同时就会有食物丢过来,咚咚响的骨头和噗噗响的猪皮。喊“状元”就像是告诉它有一块骨头叫状元,人类的话大致如此,狗不会深究,也没法深究。

好久没听到叫状元了,它因为饥饿,条件反射就是有人赏赐骨头。喊它的人慢吞吞进来,是坡下的一个老倌儿,姓姚,因为患有甲亢,眼球鼓突,人称姚鼓眼。姚老倌一生勤劳,满手的胼胝将手绷得不能动弹似的,僵着的手里提一个塑料袋,背着背篓,将手上的塑料袋打开,朝狗食盆里倒出来一些剩饭剩菜。状元狗一阵兴奋,有人送吃的来了,一闻,闻到了馊臭味,管他的,有肉,还有几块生姜。状元以为是肉,结果吃出是生姜。但是今天,生姜熟姜它都吃了,实在是因为太饿。

要说饿,想起来是饿,想不起来就忘了,它就得往陶老倌的田里去候他了,总是如此。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但失望了还得去,说不定陶老倌会先它一步去田里干活哩。

吃着馊臭食物,还有一根没啃完的苞谷,它把这根棒子啃得一粒不剩。这就是它现在的生活状况——它的主人不回来了,但它不知道,它必须等,一直死等,等到主人回来。

白云像栅栏,一排排地往神农峰陈列而去,野马河在眼前,流过山谷,神农峰下,是桐子窝,村庄干净,山坳安静,村庄俨然像神农峰一群野马下碧草如茵的牧场。空阔的斜坡上矗立着养牛的垛壁子屋、楼房小院,以及金色和黄色的树,如梨子树、枫树、鸡爪槭树、米心水青冈树,都是色彩浓稠、花样百出,非常好看。天空高远,白云悠悠,神农峰的岩石像火一样闪着深沉的红光,叫丹霞岩,上有松树、冷杉,像野马的鬃毛,像它们昂首飞驰时吐出的青烟。

村民刘泡儿的家门口,一群鸡崽在母鸡的带领下,在猪圈旁欢天喜地地觅食。母鸡啄了一颗食,不吃进去,又吐出来,让鸡崽吃,这是训练它们自己啄食。母鸡奓着毛——带小鸡时母鸡都是这个样子,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威武很夸张很嚣张,大约是防止其他动物欺负鸡崽,特别是狗和天上的老鹰,嘴里还咯咯地叫着,像是招呼鸡崽们,以母亲的傲娇悠然踱步。阳光映着它们的影子,此番情景多么美好。但刘泡儿的狗跑出来了,来咬陶家的状元狗。因为状元狗肮脏,没有主人,守着个空房和一口可怕的棺材,身上有很重的阴气,不讨村人喜欢,还偷过鸡,有前科,被打得满村乱跑。刘泡儿的狗为了保卫自家的鸡,当然要冲出来将状元狗撵走。

刘泡儿的狗有一对长耳朵,像是狗与兔子杂交过的,这完全不可能。此时,两只大耳垂着,这是假象,长耳狗垂耳不垂头,从屋里冲出,跳下台阶就跃到了状元狗面前,两只前爪一旦伏地,牙齿就露出来了,声音就飙出来了,一阵雷鸣电闪,状元狗就招架不住了。狗对付同类也是十分凶狠的,它们只对自己的主人负责,狗咬同类会死死不放,这条垂耳狗即是。

状元狗一见垂耳狗蹿出来,就知道大事不好,准备快速逃离,但它迟了一步,就惨遭截击。它只是借个道儿,这次没有偷鸡的打算,何况早晨姚老倌儿给了它一些吃食,不管味道如何,基本填饱了肚子。以它现在的伙食标准,今天算是很丰盛的一顿大餐了,再弄些水喝,就完全可以对付一天。

往常,状元狗借道没有问题,因为是农历九月,天气凉爽了点儿,它在棺材前趴得太久,想出来透透气。平常它很少出来,因为村里有撵它的人和狗,无缘无故挨上一棒是常事,被同类咬一口也很稀松寻常。借道是因为陶老倌的地要经过这里,再上一个坡,再下坡,到山谷的底部,那里有一条湍急的溪河,就是野马河。它可以边看陶老倌劳作,边逮田鼠,再到河边饮那冰凉清甜的河水,就像民歌唱的“甜咪哒”。甜咪哒是指神农山区的米酒,但野马河水跟米酒一样甜咪哒。这么美的水,这么美的山,陶老倌为什么要跟他的儿子媳妇一样,离开这里呢?难道世界上还会有比这儿更美的地方?更好看的山水?更好吃的苞谷洋芋和南瓜?主人即使舍得这一切,也舍得这一口雕上双龙吐珠的香柏棺材吗?棺材在神农山区叫“老屋子”,人老了,就钻进老屋子,陶老倌很有趣,不怕死,也不怕棺材,曾经躺进他的老屋子睡过觉,因为醉酒,睡过一个晚上,半夜三更在“老屋子”里打出雷鸣般的鼾声,把他的儿子媳妇孙娃儿吓得半死。但陶老倌从棺材里爬出来后,说这香柏老屋睡得真香,还梦见了年轻时候的相好哩。这个熊人,花老倌儿!

自打在“老屋子”里梦见年轻时的相好后,陶老倌就隔三岔五地躺进棺材睡上一觉,香柏的味儿围绕着他,做最好的梦,他说不仅梦见了相好,还梦见他捡了一背篓洋钱,梦见打死了一头老熊,梦见镇长请他吃大餐还坐上席,喝的酒是神农山区二十年的洞藏老酒哩。他这么在村里一炫耀,村里的老倌儿都想在他的“老屋子”里睡上一觉,也梦见点自己年轻时的花花事,梦见喝二十年的洞藏老酒,可陶老倌不干,说不行,等我们大伙儿哪一天都老(死)了,那不得在地下挤爆我的“老屋子”,让我睡不安生呀?可如今,这“老屋子”放在破屋里,满地狗屎,满屋荒草,蛛网打脸,老鼠打洞,怪瘆人的,谁敢去这“老屋子”里躺下?谁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了。香柏的香气散了,门口几尺高的茅草,漆树籽、栎树籽,都在这陶家屋场上扎了根,长成了大树。门槛上长出了菌子,蝙蝠窝搭在了门楣……

好啦,还是说垂耳狗,一口咬住了状元狗不放,垂耳狗算准了这条脏狗饥饿无力,不像它酒足饭饱,吃香喝辣。状元狗想跑,此刻也跑不了,它的肉被垂耳狗的牙齿钉紧了。

垂耳狗咬住了状元狗,就不打算松口,牙齿扎进皮肉,想松口也拔不出。一阵钻心的疼痛让状元狗趴伏下来,垂耳狗的狗头一拧摆,状元狗就疼得浑身抽搐。它强撑着爬起来,无奈头在那狗的嘴里,挣脱不了,越挣扎疼得越凶,就像要把它撕开一样。好在,状元狗的皮厚,垂耳狗的牙齿虽然有力,状元狗被切入得不深,不至于皮开肉绽,但至少有四五颗狗牙进入了状元狗的肉中,切断了神经。状元狗即使再脏,血还是红的,鲜红,从垂耳狗的牙缝里渗出,状元狗终于扛不住嚎叫起来。

狗的惨叫声呜呜啊啊,划破了九月的天空,惊得白云飞散,落叶飒飒,惊得一群鸡向草垛的缝隙里钻进去,发出咯咯咯的打鸣声。

狗的叫声惊动了路过的艾校长,他曾经做过几天村里的小学校长,后来学校合并,他成了镇中心学校的炊事员,现退休在家。他正背着背篓路过,看到两条狗斗架,纠缠在一起,看清是垂耳狗在欺负那条丧家狗状元,便跑过来,一脚朝垂耳狗蹬去。垂耳狗不怕、不惧、不理,依然咬着状元。

“刘泡儿!”艾校长喊这家的主人。

主人喊出来了,主人刘泡儿刚在后院劈柴,出来一看,自己的狗惹事了。刘泡儿眼睑下吊着两个肉泡儿,像是挂着两个大灯笼,见是艾校长管事,艾校长是非分明,是村里断事的裁判,没有私心,不讲亲疏,说一不二,当今叫乡贤,再老些就叫乡耆,倚老卖老,就成了村里的警察和法律。刘泡儿便操起一把锄地的锄头,照着自家的狗砸下去。这一锄不轻不重,再打,狗愣是不松口。刘泡儿两个大眼泡急得摇摇晃晃,一边向艾校长赔着笑脸,一边呵叱道:“放开!放开唦!狗日的狗!”

他不叫自己的狗垂耳狗,就叫狗。艾校长本来在旁边观看的,见那狗怎么挨打也不松口,而且咬住还死命摆起脑壳来,就像咬住猎物一般,这山里的狗,都有猎狗基因,今天不把状元狗咬死是不放手的。状元狗此刻成了一堆死肉,任由垂耳狗摆弄,基本失去了还手能力。艾校长见刘泡儿舍不得下劲打他的狗,就亲自动手了,夺过刘泡儿手中的锄头,照准垂耳狗的头砍下去,也不管主人高兴不高兴。垂耳狗被艾校长一记铁家伙猛砸,既没倒下,也没松口,更加凶狠地又咬又摆,根本不把艾校长的痛击当一回事儿。艾校长不看刘泡儿眼色,再砸,一下,两下,三下……主人在场,还是不敢下重手,自己也有狗,保不住哪一天也落到刘泡儿手上呢。

刘泡儿看着那曾经威风凛凛的状元狗今天被自家狗咬了,在一旁欣赏着,多少有点得意。状元狗在地上痉挛、抽搐,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起伏,眼珠子努出眼眶,快炸迸出来了。

“狗!狗!咋能不放哩,怪哉,怪哉!平时老鼠都怕的,今天咋的啦,这么得劲儿!畜生!”刘泡儿明骂暗赞,没有动手,眼角还挑起了一丝邪恶的笑意。

来看热闹的人有的出手想拉,又不知道怎么拉狗,一个个干瞪眼睛,上下左右看着两条狗是怎么缠咬在一起的。艾校长打累了,也笑起来,对刘泡儿说:“刘泡儿,你个狗日的,你的狗究竟吃了啥炸药?”

刘泡儿只是呵呵笑着,因为他的狗占了上风,垂耳狗赢了,大耳拍打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紧蹬着地下,两只大睾丸在裆里威风摆动着。

“这两条狗都疯了!要是村里的狗全都疯了,那可遭不住呀!”大伙儿议论说。

眼看状元狗持续流血,刘泡儿也过意不去,故意招着手说:“大家搭把手把它们拉开,这得咬到什么时候去?该死的狗,咋这么爱打架哩!”

“狗就是这样,特别是狗咬狗,狗也容不下同类,跟人一样,人都没有底线,何况狗哩!”

“怎么个拉开?”大伙问。

“打死它们!”出来一个查雷子,大家叫他炸罍子,炸罍子在东莞打螺丝时患上了神经官能症,老是听到有工长喊他“上工了,上工了”,半夜时分,时常听到他在村里到处喊“上工了,上工了”,声音分外洪亮严厉,跟士兵操练似的,也像过去的生产队长喊工。炸罍子接着说:“它们这么咬在一起,三天三夜也不会松口,不信走着瞧,狗认死理,真是狗东西!”

说是这么说,没一个动手,大家兴奋地观看着,互相递烟,啐痰,抹鼻涕,看看日头,还早哩,掰苞谷挖洋芋时间还早着哩,只当在这里歇了个晌儿,还有斗狗的娱乐节目,耽误这点时间值哩。大伙假模假样地围着两条狗转悠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一个拉开的方案来,也好,再歇会儿,好戏才开头哩。

“状元狗是条好狗,问题是它抬不起头来,没办法使力。”

“刘泡儿的狗咬在它脖子上,等于掐了它七寸,状元狗翻不过来了。”

“刘泡儿的狗是条‘冷托生’狗,前世是蛇,从来不叫,你看它下这么狠的牙齿现在也不叫一声,应了一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爱叫的狗不咬人。”

大伙儿这么说话时,状元狗好像不行了。艾校长说:“你们该死,净说些卵话,不找东西来拉架!”

“让狗咬了咋办?俩狗定是疯了。”

但大伙儿还是找来了棍子、棒子,在两条狗中间一顿鼓捣,打的打,拉的拉,炸罍子去戳垂耳狗的嘴,怎么戳,狗嘴就是不松,跟电焊焊死了似的。

“艾校长,不行啊!”

这工夫,又来了几个村民,只是增加了几个看客,尽管刘泡儿鼓励大家打自己的狗,谁都不敢下狠手,心平气和地将狗拉开最好。再者,那状元狗有偷鸡的前科,又是无主狗,咬死也就咬死了,不值得疼惜。炸罍子烦了,抽出腰后的开山刀,给了垂耳狗一刀背,那狗还是纹丝不动,像剁别人似的。

刘泡儿说:“打得好,打得好!炸罍子加油!”

炸罍子看到的刘泡儿是向他翻白眼,看来刘泡儿心疼自己的狗了,可炸罍子不明事理,他听艾校长的,嘴里嚷嚷着说:“刘泡儿,你留着这狗干啥哩,小心把你也咬着了不放,狗疯成这样,趁早打死了煨汤喝!”

太阳突突地升起来了,大伙看没有个结束的征兆,还得下地掰苞谷背南瓜哩,没啥看头了,再看也就是状元狗流更多的血,不好看。

炸罍子前前后后想着办法,打,掰,掐,撬,戳,拽,说:“妈了巴子的,老子搞出一头老汗,真来气儿了,这俩狗多大的仇呀!”

“狗咬狗有啥仇,就是咬呗,要不是状元狗想叼小鸡崽儿……”

栽赃的事儿就这么来了,当一条狗被污名化的时候,大伙铁定不想帮它,任由它咬去,关他们啥事呀。

“是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状元狗不仅流血,在名声上就输了,到了后来,想发一次狠摆脱垂耳狗,狗爪把地下刨出一股烟尘,也算是对对方的反击。这一试,试出了它的真面目,长久的饥饿,加上长久困在地上,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体力不支,四条腿僵直地支撑着,没有谁卫护它,没有谁心疼它,甚至在它受伤流血之时,还朝它泼着脏水,往它伤口上撒盐。

艾校长这时将炸罍子的棒子摁住了,刘泡儿赶快夺过棒子,那一棒棒打在垂耳狗身上,刘泡儿的心好受么?打狗欺主哩,这炸罍子一点不醒事儿。刘泡儿一直扯着垂耳狗的大耳,也就这样了。艾校长叉着腰,也抹着脸上的汗水说:“用火烧,只有火烧,刘泡儿,你家连火也没有吗?”

大伙都说这是个主意,牛打架也只有用火烧才能分开,艾校长的这个办法肯定行。可是刘泡儿磨磨蹭蹭不肯进屋去拿柴火弄火把,说穿了不想烧自家的狗。被大伙逼进厨房,又好半天在厨房里不出来,出来是在门框边问:“就不能报警吗?”

艾校长说:“你这是浪费社会治安资源,警察来了又怎样,还不是对俩狗一顿打,不如用火烧。弄得不好,用枪把你的狗毙了。”

刘泡儿万般无奈,只好点了一把火,期期艾艾地出来,火烧得噼噼啪啪响,火星飞舞。可他拿着,根本不想烧自己的狗,不烧也得烧,他是想给艾校长,艾校长没接,莫非让我烧?不烧不行了,炸罍子就是要让刘泡儿烧,你的狗咬别人的狗,你不烧哪个烧?刘泡儿只好硬着头皮,将火伸过去,横下一条心,就冲自己的狗烧去。让你咬,今天你发疯了,狗日的!狗毛一下子就燃烧起来,狗还没察觉,一门心思地咬着,看样子非得要将状元狗咬死不可。刘泡儿还是找到了两条狗的间隙,一起烧,就往俩狗缝里伸进去火把,火没多少,火遇狗毛,两条狗“嘭”的一声,燃了起来,点着了。两条狗可没分开,还咬着,身上啪啪地烧着,狗毛烧焦的煳味儿弥漫开来,就是眨眼的工夫。狗是活狗,被灼烧的感觉来了,烧的疼比打的疼肯定更疼,更难受,于是,垂耳狗终于坚持不住了,松开了铁钳般的口,冲出人堆,就朝山上跑去。

状元狗呢?总算吐出一口气,它身上因为狗毛板结,烧不起来,只是毛里析出些烟子,但它应该比垂耳狗疼,因为火燎进了几个深深的伤口,是尖锐的疼。它站住了,眼又起雾,朦朦胧胧不知道自己为啥身上有烟火气息还疼痛难忍。狗往它身上下齿,人往它身上点火,这是哪家的天理?欺狗太甚!我招惹谁了?可上天保佑,它因为脏,毛上是泥巴,火烧不进。而垂耳狗的毛蓬松,一点就着,往山上跑去时已烧成了一个火球。

后山大火。

天干物燥,火狗进山,不是好事。大伙正在观望议论中,就见刘泡儿屋后的林子里腾出一股浓烟,艾校长知道大事不好,赶快带着一干人去后山救火。

垂耳狗携着一身火焰进了山林,它本来是想去溪边浸水自救,可是慌忙火急,跑错了方向,跑进了林子。它在林子里乱窜,连滚带爬,所到之处,芭茅点燃,枯叶点燃,整个秋天都被它点燃了。

村里邀不到很多人,老少妇幼总共去了十几个,大伙儿又扑又打又浇水,这里熄了,那里又燃了。艾校长对刘泡儿发火了:“刘泡儿,抓住你的狗!”

垂耳狗成了纵火者,刘泡儿咋不知道,自己的这片山林是为栽种木耳培育的红桦林。桦木棒子里长出的木耳是桦树耳,十分清脆还带着甜味。红桦树在秋天翻出红皮,红皮一着火,一棵树就燃起来了。刘泡儿这下恨透了垂耳狗,一边撵一边大吼:“烧死你!烧死你!看我不剁了你!”

这时上来的人围着打它,也不管主人高兴不高兴。用棒打,用石头砸,用水浇,想让它停下来,往山下的家里跑,可狗身上有熊熊大火,打不熄,浇不灭,狗躲着他们,依然跳沟越涧。它是因为疼痛,只能拼命往前跑,希望以快跑甩脱身上的火和灼痛。

总算,垂耳狗被撵到一股山泉那儿,它跳下去了,嘴里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那个身上的烧伤,一经水,疼得更厉害,狗又从水里跃起来,身上冒着热气,已烧得像一块黑炭,两只大耳烧成了小耳。

约一百亩过火林,刘泡儿承包的七十亩山林全烧了,还烧了村里的公益林。

可村里的人丝毫不责怪垂耳狗,都来慰问它,看它躺在狗窝里。经刘泡儿的不停述说,大家接受了他的观点,一切都由陶老倌丢在家里的状元狗负全责,还状元狗哩,白瞎了这个好名儿。它是此次山火的肇事之源,是个祸害。这狗到处偷鸡,垂耳狗是保护自家的小鸡才咬的状元,天经地义,并没有恃强凌弱,而且被一把火烧得伤痕累累,完全是见义勇为之举,这样的狗才真正叫狗,是一条英雄狗、仁义狗。按照村里人对狗的标准,这条狗完美无缺,而且平时收拾得干干净净,气宇轩昂,要颜值有颜值,要风度有风度,要担当有担当。状元狗呢?一无是处,简直不算狗,一条脏狗,无主狗,丧家狗,病狗,有严重的抑郁症,比如每天都傻兮兮地在村头去等它的主人陶老倌回来,无论风霜雨雪,一天不挪,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大伙在议论时没有见到这条狗,也没见它消失的地方出现了火灾,这条狗怕不是烧得难受跳了崖吧?活该!活该!这狗对村里了无作用,了无贡献,按照人们对狗的要求,就算长得丑也罢了,就算腌臜也罢了,但一条狗总得参与维护村里的治安秩序吧,总得咬进入村里的坏人吧,比如偷药材的、挖竹笋的、盗古董的、毒狗的,还有来村里抓烧秸秆的治安队员、推销保健品的骗子。这状元狗是个极度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对村里的事不闻不问,三年来就守着一口棺材,只替自己着想,这狗要它何益?还真不如烧死的好,最好烧成一把灰,被风吹散,跳崖也行,让野牲口吃了,变成蛆,那也是臭了整个山林……

此刻,状元狗在人们的诅咒声中,正躺在野马河边的卵石滩上,那里有许多青苔,有薄薄的水,水能减轻它被咬伤和烧伤的痛苦。

神农峰如枣红的骏马群飞在天上,天空红艳一片,绚烂耀眼。河上流水潺潺,流出清脆的响声,每一声的终结处像撞着透明的玉石。云影在山坡的草地和田垄里奔驰,洒下一块块蓝色的阴凉,带着微湿的秋风,行走在金色和绿色斑驳的大地上。收割的人很少,偶尔能见到一个,晃动着影子,还有大大的背篓,他们的活动微小缓慢,仿佛只是这九月大野上的点缀。

在更远的山谷台地上,有房子、炊烟和已经收割完毕的深棕色田垄,山岚轻飘,这是晴朗所致。趴伏在野马河边,看着高耸的神农峰和蜿蜒而上的黛青色山脉,像一道高高的堤坝,隔开了天空与人间。山峦坚硬,大地柔软,河水娇媚。远离人群和村庄之后的状元狗,舔着自己身上烧燎的裸皮和垂耳狗撕开的肉缝,血腥味扑鼻,带点儿甜味。田里没有苞谷,更没有那个掰苞谷的陶老倌。对于一条狗来说,无所谓秋收,更无所谓载歌载舞庆贺秋收,它现在需要家中有一些苞谷棒子,如果主人能煮些苞谷,它就可以填饱肚子。它怀着希望,但主人的田里荒草丛生,野构树和土榔都长出两米多高了,白涯涯的飞蓬和黄灿灿的橐吾招摇飘扬,这里根本三年无人来过。

感谢秋风的慰抚,河流陡峭的流动带来的声响也让它安宁,长满青苔的石头缝里,应该有不少的小螃蟹。后来疼痛化作了万念俱灰,精神倦怠。秋天漫长的正午在村上救火的呼叫声中令人不安,状元狗以为那些人会举起木棒呼喊着朝它跑来,对它进行打击,好在山林中的火熄灭了,青烟袅袅,时时蹿起几缕,好像有许多人在林子里埋锅做饭。虽然没有饭菜的香味,它却因想象美食而把涎水给勾出来了。

太阳滑入神农峰的背后,山峰饱含金汁,一条亮晶晶的村路通往峡谷尽头,那个方向是它的主人陶老倌悠悠消失的地方。群山起伏,无边无际,仿佛远处的山顶也种满了等待收割的苞谷。因为山太高,荒无人烟,在它巨大的阴影下面,峡谷深不可测,也隐隐飘来果实成熟的甜味。状元狗在田垄上卧着,它的周围,没有任何能填牙缝的食物,枯草杂草不可食,蚂蚁和蚯蚓不可食,河流不可食,石头不可食。它水米未进,干咽着凉意袭人的风,听见蟋蟀在地底下嚎叫,那声音,像是呻吟和哭泣。

状元狗往村里走回去的时候,绕了个大弯儿,避开了垂耳狗的家。被无端噬咬的痛楚时常从肌肉深处醒来,它煞黑前进入了陶家,门大开着,像这三年来每一天的情形。往前推,三年前,它会跟着陶老倌回家,在他的前后跳跃着,在炊烟里撒欢,在夕阳中吠叫。陶老倌会把背篓搁在屋檐下的劈柴堆上,会有鸡来围着他讨吃的,也会有陶老倌的儿子媳妇从屋里出来,唤鸡,唤狗,唤娃子,回家吃饭。火塘燃烧着,鼎锅里有煮得喷香的洋芋或者腊肉。当然一定有大块的骨头丢在它的面前,也会被陶老倌收拾丢入石头食盆,那里面还有卫生纸和牙签,吃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吞进牙签喉咙就戳穿了。

那个有些年头的狗食盆,是状元的狗爹和它的几代狗祖先都用过的,喂养了无数代狗。食盆里有一种深厚的食物气味,会在门口逗积水,逗孑孓。但无论什么样的水,状元狗都能咽下,因为家里热闹,它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它日守宅,夜咬贼,还咬兽,防兽叼家里的鸡鸭羊猪。任何侵犯陶家的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难进家门,状元狗的一口牙齿,一副喉咙,一套爪子,就是陶家老少人畜平安的保证。如今,它像一个贼一样踏进了陶家静悄悄的大门,灶屋里冷火秋烟,堂屋里黑灯瞎火,房屋内狗食盆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不知何人放的光秃秃的苞谷棒子。

陪伴它的陶老倌卧室里的那一箱蜂子,现在也安静下来了,它们不管这屋里有主人没主人,它们从窗户里进进出出,没有主人更好,不会割去它们为冬天准备的蜂脾,让它们冬天有了充足的食物。它们每天早出晚归,把这座大泡桐树下的屋子当作了野外的山洞。这家人最后走的是陶老倌,他原本是想把那个蜂箱搬进屋,就搁在他的床上,因为这个蜂箱是一整段桦木挖的,陶老倌整整挖了一个冬天。这蜂箱特别能引蜂,特别出蜜,一年要割三十斤好蜜,常年在箱里的蜜蜂有三四万只,从来不缺蜜蜂。蜂箱引蜂是个神秘的事儿,有的引蜂,有的不引蜂。有的蜂箱搁外头几年,一只蜂也没有,蜜蜂这些小天虫,爱住哪儿不住哪儿,没有规律,全是神灵的安排。同样的蜂箱,有家里一年割上千斤蜜,有的颗粒无收。

星星出来了,几粒星子闪烁的黑魆魆山峦下,是有烟火的山谷,有人家,而自己趴着守着的这个屋子,有多久没有燃灯了,状元狗已经记不清楚,反正从来就是黑的,连白天也昏暗不明。它守着棺材,因为陶老倌在里面躺过,有时候,状元固执地认为,陶老倌就躺在这棺材里,他会揭开棺材从里面爬出来,因为这棺材里有陶老倌的气味,这是它守着棺材的强烈意念,三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也许它中了邪,村里的人都这么认为。狗太犟,认死理,忠于主人,难道再认个主就丢了什么吗?有吃有喝的,可狗从不易主,坡下的姚老倌儿心眼好,曾经把状元狗唤到他家,给它骨头,好吃好喝招待,还为它准备了一个用破棉袄做的新狗窝,可这狗不领情,衔着骨头就跑回去了,还是毕恭毕敬地趴在陶老倌的“老屋子”前,不挪动半步,趴在漏下的雨水里,趴在冰凉的地上,它就是不走,你把它有啥法,不是中邪是啥哩?其实不是,常言道:人养狗三年,狗记人一生,狗这辈子守着的就是一个“忠”字。

深秋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一夜比一夜寒。风在山谷里回旋,到了晚上,发出哀叫,加深着状元狗身上烧伤的灼痛和被噬咬撕裂的锐痛。几种痛交织混合在身体里,加上地上冰冷,但棺材前头的这地方,他睡了三年,已经习惯了,这地方它是绝对不会换的,这就是狗,狗就是这样。你说是蠢也好,是傻也好,狗的思维不会拐弯儿。

林涛低吼,有如群兽下山,而护秋人敲打的梆鼓声,像是深沉的雷鸣。不一会儿,果然传来了雷声,从西边的天空滚滚而来。山里多秋雨,这一场雨,也就预示着秋收的尾声,难道主人还不回来,或者还不从眼前的这个“老屋子”里爬出来?

狗的智力是很高的,有的狗相当于人类的十二岁,但它们毕竟不是人,只是狗,又听不懂人语,只能大致揣摩人类的指令,一根筋。

雷雨漫过山林,在雨中迷失的草鸮和雪鸮的叫声被秋雷惊起,它们梦呓般的叫声,切开暴雨的缝隙,在漆黑的山谷里飘曳。林子静得像一个山洞,野马河的流水声加大了,山洪突然涌出,在河道里叩吼,河流的暴涨缠绕着山冈,像一根绳子把夜晚紧紧地缚住,急流如冰,那里涌动着深邃的荒凉。

寒冬即将又一次降临到状元狗的身上。

天亮之后的天空又是一片湛蓝,花朵和植物没有被雷雨吓死,香菊金黄地挂满了田篱。这一丛菊,在半个篱笆之上,把篱笆爬满了。这菊花状元狗记得,是主人陶老倌从山里移栽过来的。每到深秋和初冬,菊花盛开,陶老倌会把上面层层叠叠的小菊花摘下来,摊晒,然后装到一个大瓶子里,用来泡茶喝。

状元狗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梦游了一晚,饥寒交迫,它瘪着空空的肚腹醒过来,突然想起,一夜雷雨,大门被风撞得歪歪扭扭,发出一种人类打嗝的声音。它有几次朝大门望着,混沌中以为是主人陶老倌或者他儿子媳妇推门冒着风雨回来了,但,没有人影,它以为是鬼或者陌生人或者野兽来推这扇大门,于是就大叫,狂吼,用以吓退黑夜里的秽物与恶兽。

状元狗因为疼痛,因为惊恐,因为抑郁,因为雷雨秋风而怪叫了一夜。这一夜,桐子窝的几户人家也被惊忧得夜不成眠,有人想爬起来循着这狗的叫声,挥棒将其捶死,但许多人都听出,又是那无主狗状元的叫声。这狗去刘泡儿家偷鸡崽还引发了一场山火,而晚上,又吵得让一村人不得安生。这狗的叫声,咋说呢,因为守着一具棺材,叫声怪异,有着坟墓的味道,像是从坟底下冲出来的,像看见了什么鬼魂。狗是能见着鬼魂的,但这煌煌山谷里哪有什么鬼魂,它这么叫,硬是把山里藏着的山精木魅叫到桐子窝来了,这是号丧哩,这么号,村里会出什么大事,不是引来鬼就是引来兽。天一亮,果然有按捺不住的人就提着棒子来找状元狗了。

想将状元狗打死的人是炸罍子,他因为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狗的叫声使他一夜噩梦,睁着一双通红的泼了猪血的眼睛,经过刘泡儿屋场时,对刘泡儿说:“那狗还活着。”

刘泡儿因为烧掉了七十亩林地,损失巨大,沉浸在山林化为灰烬的悲痛之中,可面对炸罍子要约他去打狗却犯了踟蹰。

炸罍子不仅在东莞患上了神经官能症,还患上了幻听。但刘泡儿虽然山林损失,却睡得很香,没有听到什么狗号哭的叫声。

“反正我是饶不了那条狗的。”炸罍子说。

艾校长这时走过来,接上话说:“你们在外头打工,被老板欺负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回来倒晓得欺负一条狗,至于吗?应该向姚老倌学习,人家不仅不打,还喂那狗哩。”

炸罍子说:“打死算㞗,省得折磨全村人。”

艾校长说:“炸罍子,你不能代表全村人,我让你代表了吗?”

“就凭昨天它烧了一百亩山林……”

刘泡儿摆着手说:“要讲责任,我家的狗也有责任,不能怪哪一只狗。”

艾校长说:“刘泡儿,良心发现呀!”

“咱是有一说一,我的狗惹的祸,我点燃的火,我向村主任做了检讨……”

“状元狗不是来偷鸡的吗?”炸罍子问。

“我、我说了吗?”刘泡儿盯着炸罍子手上的大棒子。

“我们去看看,狗那么叫,有狗的道理,刘泡儿,你的狗把状元狗肯定咬得不轻。” 

……

节选,全文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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