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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4年第2期|傅炜如:稻香(节选)

2024-02-23 10: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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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炜如,一九九二年生于杭州,香港理工大学硕士。中国报告文学会员,浙江省作协会员。有非虚构作品见于《中国作家》等刊物,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钱塘一家人》。前央媒记者,现为文学刊物编辑。入选浙江省第十批“新荷计划”人才库。


稻 香(节选)

傅炜如


引 言

一弯苕溪,源自浙江境内的天目山南麓,从临安流至余杭,在此穿城而过,像条天然的分界线,将杭州余杭一分为二。苕溪南岸是片新城,它深入杭州城西科创大走廊腹地,之江实验室、人工智能小镇、5G科创园等数字经济创新引擎散发着创新魅力。苕溪在南湖附近忽然北折,九十度转了个弯,像条绸带般串起了北岸八个村,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永久性基本农田保护区,绿色的稻田是另一番生机。

一南一北,城市与乡村隔岸相对,又在慢慢交融。

顺着苕溪北上,是一片见证了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圣地——良渚遗址。五千三百多年前,世界的文明像一颗恒星瞬间爆发,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形成了世界上大一统的王权国家,苏美尔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平原建立起了城邦文明,印度河流域哈拉帕文化开始显现……在亚洲大陆东部,长江中下游环太湖流域,一个以稻作农业为经济支撑的良渚古国出现了。农业成了当时社会发展的重要经济支撑。

有人说,乡村振兴是推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又一台动力强劲的发动机。这台发动机将会激活乡村的资源,一旦触发,可以让中国未来十年持续保持每年百分之七的增长率。如今,在余杭,“发动机”的声音像春雷般轰隆隆地响动着。

我驱车从文一路隧道出来,穿过杭州未来科技城林立的高楼,开至苕溪大桥时,视野逐渐开阔。向右拐入永溪线,毫无防备地,成片稻田扑面迎来。正值八月,田间涌动的绿浪叫嚣着头顶的烈日,削减了酷热的体感。

余杭永安村就在这片绿意的裹挟中。

这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听说这村最近很火,村里年轻的小伙姑娘多,绝大多数还不是本村人。他们放弃了周围企业的高薪工作,齐刷刷来到村里,每天围在一起头脑风暴,讨论怎么把村子打造成自带话题和流量的“明星村”。

专业的说法,这叫“运营”,他们把运营企业的那套思路挪到了村里。永安村是他们的创业空间,他们的项目是水稻产业。

永安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要去村里找一个叫刘松的年轻人。他是永安村的职业经理人,用现下时髦的名词,叫“乡村CEO”。

他是我打开永安村的一个口子。

一 挑“女婿”

刘松第一次驾驶在这片绿意间,是三年前的八月。他接到永安村书记张水宝的电话,邀请他到村里看一看。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忐忑。当时刘松刚递交杭州余杭区农村职业经理人应聘报名表,他在应聘单位意向栏,勾选了“余杭街道永安村的稻香小镇”。

这个时候村书记找他,有啥事?

开车到村委,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迎了出来,他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精干。这就是张水宝书记。张水宝见到刘松,没多寒暄,直接说:“走!我带你整个永安村转一圈,边走边给你介绍情况。”

村书记对刘松的态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说起来也算是意向“公司”的“老板”,一路上对他这个“求职员工”满面笑容,温和谦逊,没有一方当家人的威严。

张水宝是直爽性子,开门见山告诉刘松:“八十多个报名永安村的人里,你的简历最出挑。”

这位在村里任职了二十多年的村书记,眼光是“毒”的。多少风风雨雨,他像养育孩子般,一手将永安村“抚养成人”,现在到了为她择“良婿”的时候了,以后又将多一个人同她携手并进。

刘松是他看中的“准女婿”。

张水宝心里有道坎,“二十八点五万元”这个数字像一根针扎得他日夜难眠。

二〇一七年,永安村的村集体收入只有二十八点五万元。在同年GDP达一千六百九十五点一三亿元的余杭区,这个数字说出去像在开玩笑,别说张水宝脸上挂不住,整个余杭街道、余杭区的领导,都在为此事发愁。

在北岸的八个村中,永安村位于中部。东连南苕溪,西接洪桐村,南临溪塔村,北界下陡门村。自古以来,这里一直是鱼米之乡,土地肥润,在七点零九平方公里的村域面积里,有五千二百五十九亩耕地,当地人靠种粮为生,过着富足的生活。应了“永安”这个名字,百姓安居乐业。

可渐渐地,丰腴的土地成了甜蜜的负担。二十一世纪,城镇化进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杭州民营经济迅速崛起,农民守着一亩三分地种粮食,收入越来越低。村民看着别的地方搞开发、办工厂,都赚得盆满钵满,他们眼红了,不再死守这片良田,开始走出村子,外出淘金,自己的土地便抛荒长草了。

这里还有个限制条件——百分之九十七的耕地是农田保护地,不能进行大规模城市开发。不只是永安,苕溪以北八个村都面临这样的情况。

不大拆、不大建,要发展村集体经济,只能在农田上做文章。这道命题作文,对缺乏村项目又没有专业知识和经验的村书记来说,很头痛。

永安村以及周边七个村,到底怎样才能富起来?怎样才能缩小余杭的城乡差距?

二〇一八年五月至七月,余杭区领导到村里调研了五次,召开了一次大规模的座谈会。听取了八个村村书记的意见后,区领导把这个课题布置给了余杭区农业农村局和余杭街道,将永安定为试点村。

二〇一九年,杭州余杭区农业农村局发布了《关于加强余杭区农村职业经理人培育工作的实施办法》,广发“英雄帖”,开始公开招聘农村职业经理人。

来自安徽的刘松是第二批报名的。

村里转了一圈下来,张水宝也不藏着掖着,村里好的坏的都跟刘松交底:“我们一没有钱,二没有人才,三没有空间。”

余杭其他几个村招聘职业经理人,有的给出了丰厚的奖励条件,能达到考核要求的,最高可奖励一百万。永安村条件不允许,只能拿出五万。

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一直没怎么说话,总是笑眯眯地听着。

刘松站在共享小院的二楼露台,望着成片稻田,绿意从他的眼中蔓延到脑海。从良渚时期开始,这一片土地就开始了水稻种植。目眺远方,他仿佛看到了五千多年前,良渚古城外围,先民们在稻田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画面。

他说:“张书记,我来永安村。”

张书记问:“为什么?你要给我个理由。”想“娶”自己的“女儿”,要表诚意。

“我学农业出身,做水稻产业我擅长。这里的区位优势得天独厚,我们完全可以把永安村打造成未来科技城的后花园。”

张水宝的心像是被什么托住了,眼中有了亮光。

最后张水宝问:“如果接手,你能不能至少做满五年?”

“我可以。”刘松憨憨地笑着,“这里离我家近,回家方便。”

这两个差了二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有了互相的信任。

口头上的承诺有了,接下去,这个“准女婿”还要通过职业经理人的正式考核才行。

二 “乡村CEO”

城乡发展不均衡,是二十多年前浙江“成长的烦恼”。二〇〇三年七月,浙江省委十一届四次全体(扩大)会议提出了“八八战略”,其中就有一条:“进一步发挥浙江的城乡协调发展优势,加快推进城乡一体化。”

城乡发展“犹如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如果零部件配备不齐全、不合理,很容易出事故”。

杭州余杭区领导也知道这个道理,奈何余杭的经济总量是杭州各区县中最大的,不光是城市和乡村,村子和村子也有差别。很多村子的情况像跷跷板,美丽乡村起来了,村集体经济下去了,集体经济做好了,环境不美丽了。

有的村子地理位置好,造了很多房子租给乡镇企业做厂房,一年能有四五万收入。但村里违章建筑不少,乡村也很难美丽起来。很多地方自然环境好,村子却比较穷,村委没有能力经营乡村,政府每年要通过上亿元的财政补助,保证这些村集体开门运转。

这个跷跷板要怎么平衡?

特别是二〇二〇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后,浙江成为全国先行先试的“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目标就是探索怎么样通过乡村振兴,让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使得城乡差距进一步缩小。

落在试点永安村头上的使命更大了。

余杭区农业农村局开了会,商量了一个解决办法,给村里找个运营人,给村股份经济合作社成立的子公司找个总经理,名字就叫“农村职业经理人”。发展村集体经济,引入市场化的运作,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这个创新的做法具体要怎么实施?重任落在了当时区农业农村局政策改革科的章斌头上。

刚接到任务,他也是一头蒙,做法是好,具体操作起来上哪儿找经验去?他在网上搜,通过各种渠道问,电话都打到了四川,仍一无所获,全省乃至全国没有人做过这个事。只能自己想办法。

章斌先跑去余杭各个村做调研,当时余杭二百六十二个村,他走了一百多个。

他问村书记:“假如说给你们村里招个专门负责增加村集体经济收入的人,年薪十五万,你们愿不愿意?”村书记们的回答倒是肯定的,但态度有些微妙:“来个人帮我们赚钱,我肯定愿意。就担心村班子会有意见。他们的年薪只有七八万,招的人薪水比他们高,这怎么弄?”

他们面前还有个难题,要说服财政出这笔钱。财政有他们的顾虑:“这个东西有猫腻怎么办?假如说村书记跟哪个人关系好,把他招进来,过了两年没有效果,又没相关的惩罚措施,三十万拿走了,你们怎么办?”

农村职业经理人这事被拖了下来。章斌心里也不笃定,按照这个情况,还是引入第三方运营公司更方便。

这个方案很多村不是没尝试过,效果并不尽如人意。

就拿永安村来说,二〇一九年五月二十三日,村里成立了杭州稻香小镇农业科技有限公司(通常大家称之为“强村公司”)后,张水宝找到了一家杭州做乡村运营的公司,前后跑去跟对方谈了五次,说明了村里的情况和需求。对方一听,很有兴趣,表示愿意接这个项目,直夸永安村条件好、潜力大。

一开口,一年的运营费要价三十万,张水宝也点头答应:“我相信你们公司的能力,只要你们能运营好,带我们把水稻这条路走出来,这个价值得。”嘴上这么说,他心里着实有些打鼓,便提出一个要求:“你们要派人驻在村里开展工作。”

想了想,他又补充:“马总,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敢不敢入股?”

我跟张水宝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当时他是在对赌,如果对方连入股都不敢,怎么相信他们能运营好村子?

考虑了几天,对方打来电话:“入股怎么个入法?”

张水宝说:“其实入股只是个形式,来表示你们的诚意。百分之二三十,具体多少你们定。”对方说:“我们入股百分之二十。”

定下来后,运营公司派来一个年轻女孩子,之前她在五星级酒店做经理。有管理经验,但不太了解农业。张水宝想了想,也行,至少懂公司的管理制度。上岗后,张水宝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制定制度,二是卖大米,把稻香小镇的大米品牌做起来。通过什么渠道做?让他们动脑子。

过了一年,制度有了,可稻米竟一斤也没卖出去。

张水宝行事果断,马上跟对方说:“马总,我觉得我们要‘离婚’了。我们请你们是来运营的,一斤大米没卖出去,像什么话?”

双方的合同解除了。这一年的运营费也白花了。

到了年底,农业农村局领导问起章斌情况:“职业经理人这事办得怎么样了?”章斌说:“这事有点难办。”他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领导说:“允许失败嘛!我们试一试又不要紧。”

在浙江,历来不缺“无中生有”的故事。从“莫名其妙”“无中生有”,到“点石成金”,这是浙江发展持续焕发生机的秘诀。

章斌硬着头皮说:“行,那就干吧。”

确实,比起第三方运营,若是政府出面招聘“CEO”, 可以让村民在村庄运营事务中更具话语权,当然,对经理人的能力和水平也有更高的要求。

三个月后,《关于加强余杭区农村职业经理人培育工作的实施办法》出台了。

招聘对象是那些愿意在乡村做运营,愿意回乡创业的年轻人,年龄在四十五岁以内。如果确实优秀,也可以突破年龄限制。

招聘人员实行合同管理,基本年工资十八万元(区农业农村局出资十五万元,按年度拨到村庄,乡镇出资三万元,含五险一金、福利费、工会费等),另有绩效考核则需要他们在乡村经营中获得,由各村股份制经济合作社自行制定。农村职业经理人所建团队的工资,需要他们与团队共同从乡村经营中获得。

首次聘用期两年,对合同期满确需续聘的,经综合考评,满足条件的可予续聘。

公告发布后,全余杭只有四个村子来要人,其他村子都在观望。可这四个村,人也没招满。

鸬鸟镇的山沟沟村报名人数只有两人,不符合开考条件,直接退出了。径山镇径山村名声在外,来报名的很多。笔试面试排第一的人,还在政审环节,就被一家上市公司挖走了,对方给出的工资是这里的三倍。

只剩两个村子——径山镇小古城村和良渚街道新港村,他们招到了职业经理人。但不到三个月,新港村的小伙子找到章斌,提出离职,转身去了一家企业,甚至都没来得及拿工资。最后只剩小古城村的职业经理人唐文铭,一直坚守到今天。

到了第二年,来要人的村子多了起来。也许是观念的转变,也许像永安村这样,找第三方公司来运营的不尽人意,也许是看到小古城村的尝试有了小成效。

最后农业农村局选了八个村,为他们招聘了八个职业经理人。余杭街道永安村的刘松、径山镇径山村的姜伟杰、黄湖镇青山村的杨环环等,平均年纪不到三十岁。

当时摆在刘松面前的选择很多,论名气和产业,永安村并不占优势。当他了解到永安村有成片水稻田,他的心仿佛见到了心爱的对象,有了莫名的悸动。

刘松记得那天职业经理人的面试题:“假如你是永安村的职业经理人,你会怎么营运发展?”很直接,这难不到刘松。他进房间时,对面坐了七个面试官,免不了有些紧张,看到题目后,他倒回答得胸有成竹。

职业经理人的面试官,都是章斌去各个单位找来的专家。有浙江农林大学的教授、余杭区农业农村局的领导、乡镇农办的负责人、所在村的村书记等。到最后,村书记的意见占大头。

刘松顺利通过了笔试面试,与永安村的“姻缘”就此结下。

三 两份“见面礼”

刘松刚到永安村,送了两份礼物。

第一份,他参与了开镰节。第二份,他制定了永安稻香小镇三到五年的战略规划。

二〇二〇年九月,刘松还在工作交接期,张水宝让他提前参与十一月举办的开镰节筹备工作。这么做,张水宝有他的打算。

这个月份,稻田里金色的麦子逐渐多了起来,一簇簇垂在枝头,风一过簌簌有声,像是低声歌唱似的,欢迎秋天的到来。每年十一月的开镰节,是永安村的大日子,不仅是传统习俗中的庆祝丰收,现在更是村里增收致富的一个活动日。

刘松来之前算过一笔账,村里种粮综合成本约为两千两百元每亩,综合收入是两千七百五十五元每亩,这样一亩地的收益实际上只有五百五十五元。想要赚钱,光卖稻米远远不够。

村里的夜来得早,太阳一落,只听秋蝉鸣叫,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没有了城里的嘈杂与喧闹,刘松享受夜深人静时的思考。白天忙完对接会,刘松坐在二楼的办公室,伏案策划开镰节。稻米电商周、稻田艺术节、稻田体验节、稻田美食节……刘松是在下一盘棋,水稻这个农产品,在他脑海里不断延伸,精心布局,越铺越大,像个万花筒,花样层出不穷。

最终,永安村一炮而红。领导、嘉宾、企业客户、游客……开镰节那天,村里停车场不够用,不少村民开放了自家的院子。当天游客数量超过两万人,有二十七家企业来认购稻田。

村民们也高兴,从没见过自家门口来那么多人。永安村不一样了。

村书记张水宝更忙了,接待的客人一拨又一拨,但心里舒坦。记得上一年的开镰节,自己忙着村务,又要对接相关事宜,分身乏术,效果还没那么理想。他也从中深刻体会到,用水稻来致富,是一个可以实现的梦想,刘松让他看到了希望。

开镰节后没几天,刘松一早来到张水宝的办公室。两个月来,他俩习惯了在早上八点多商量事情,有时候更早。这个点最清静,书记村务事还没缠身,刘松也不用对接业务。

刘松交给张水宝一份文件,是一份《永安“稻香小镇”战略规划》。未来三到五年,永安“稻香小镇”将通过平台化运营,开展现代农业、农业旅游、乡村社区等“三大业态”,并利用“永安大米”等自有农产品品牌。这是刘松这段时间调研永安村交出的报告,是他对张水宝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的规划。

刘松跟我说:“直到今天,这个规划一直没有改过,因为我觉得是最真实有效的。”在这个规划里,二〇二五年,永安村将成为“全国乡村振兴样板”,稻香小镇公司全年实现主营收入一亿元。

能看出刘松的野心,这底气还是村书记给的。

经过这一次开镰节,刘松的能力让村里看到了。原本担心外来的和尚念不好经,没想到他没有水土不服,反而如鱼得水。

张水宝心里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大家对他的评价也不错。小伙子总是笑眯眯的,为人谦和有礼,主要是勤勉低调、踏实肯干。

刘松正式参加了永安村全体村干部大会。会上,张水宝书记把他介绍给全村工作人员,当场表明了态度:“刘松来了后,强村公司这边决定做的事,我们村委要举全部之力,协助他的工作,决不能拖半点后腿。如果谁在这个事情上没做好,我就要找谁的责任!”

其实,他私下跟村干部们都说过:“职业经理人是村里引进的人才,刘松是来帮我们村创造财富的,物质上他自己又能获得多少?如果对他的工作不理解、不配合,你们就不要在村委待了,没有头脑,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话是重的,村干部对这个书记是信服的。

二〇〇二年,部队转业回来,还在保险公司上班的张水宝临危受命,回到永安村任职。那时,只有十六个村民小组的永安村不仅账上一分钱也没有,还欠了十六万元。整个村子进出只有一条三米宽的泥路,广袤的农田遍布着一块块“补丁”,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经济环境不行,村里党员的凝聚力涣散,没什么战斗力。

张水宝把目标对准了村里唯一能赚钱的制砖厂。承包厂的是两个本村人,一年的承包费十二万,其中一半算土地租金付给村里。

在年底承包到期前,张水宝想着靠制砖厂增加村里的收益。他召开了村民代表大会,说要公开招标。话一出口便遭到了大家的反对:“这牵扯到村民的利益,想要换承包,事情麻烦着呢!”“经营厂子,本村企业就该优先嘛。”

张水宝说:“个别村民的利益重要,还是村集体的利益重要?村民的工作要靠我们来做。”

制砖厂两个老板得知后,意见很大,找到村委来。张水宝说:“公开招标是铁定的,不是不给你们机会,这是公开竞争,你们也可以参加。如果你们中标,可以继续经营;如果人家中标,按照规定就要换主了。”

招标结果定了下来,有了新的承包商,村里打算折价给他们八万元。两个老板还是不罢休,继续闹。张水宝又出面说:“这个价格不接受,我们只能请第三方评估公司,评估出来价格是多少算多少,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们自知设备老旧,折旧下来没多少钱,又不能改变结果,只能退出。

新中标的是桐乡的一家承包商,他们的制造技术和经营水平非常高,一年的产量能比此前翻两番。他们一年的承包费是七十二万,从十二万到七十二万,村里收入增加了六倍。这在整个老余杭镇都是轰动的。

张水宝跟我说,当时他把这件事处理好后,村里党员干部的凝聚力一下子上来了。以前每次开村干部会,村干部总是一边开会一边发牢骚,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等正儿八经要说几个议题,他们就拍拍屁股走了。

张水宝来了半年,把制砖厂这块硬骨头啃了下来后,会上所有党员干部都给他拍手鼓掌,他很感动。后来想想,他觉得只要认真做事、多动脑子,大家都会看得到,村里会信任你。

有人问他:“你这么干不怕得罪人?”干村务工作的,谁能不得罪几个人?个人恩怨在村集体利益面前,又能算多大个事?

自此,大家知道了这个书记的铁面孔。

刘松来了三个月后,有一次省里在湖州南浔召开全省乡村产业高质量发展推进会,张水宝叫上刘松一起去学习。当天晚上,两人在南浔的夜色下,敞开心扉聊了很多。平时忙着工作,这样的机会很少。刘松激动地畅谈着未来的规划,也说了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张水宝说:“你到永安村来,我一定让你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你只管运营,碰到的村务事都由我来解决,村民那儿我去做工作。”

在这点上,章斌和张水宝想到一块去了。

在职业经理人下派到各个村工作前,章斌考虑到村里会把他们当作村务工作者使用。他说:“有的村干部觉得来了个文化人,让他们写写村里的文件,这不是职业经理人该干的事。”

余杭农业农村局给要人的村子定了四条规则。第一条,必须是村民代表大会大家都同意了,才能来报名招人。第二条,关于村子的发展,村两委(村支部、村委会)自己要有想法,每个村关于农村职业经理人的岗位职责都要明确。第三条,要把村里的资源打包给到股份经济合作社的子公司,并且要给公司制定考核目标。第四条也是最难的,村书记要放权。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4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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