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老桑扎西耸耸肩,如果说坡格萨尔草原还有什么能让他惊奇的话,这也许算是一件事。怎么说呢,刚开始坡格萨尔草原闲人们盛传的游民普扎嘉罗东周,原来不是什么游民,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坡格萨尔草原这三个人的总称。领头的叫普扎。老桑扎西了解普扎。都是草原牧民谁还没有个眼睛,不但脸上有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心里的那只眼睛也早早就睁开了。老桑扎西觉得看穿这些人就得靠心里的那只眼睛。普扎却觉得自己靠这双肉眼就能把黄马西拉给看穿了。所以,他一脸的不屑,在老桑扎西的家人面前摆摆手,嘴里说着,有些话说出来很伤人,但又不能不说。
老桑扎西慢吞吞地挪动步子来到黄马西拉的身边。刚开始,他的手摸到黄马西拉结实的马鬃辫。后来,手又向下,摸到马笼头上毛扎扎的牛毛绳。
老桑扎西小声说,西拉,随我走。别让这三个老东西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我真想让你把马尿呲到他们的碗里给他们当药喝。
说着,老桑扎西牵着黄马西拉哒哒哒哒地走到一处草地回望起来。瞧瞧吧——矮桌变小了,那三个人看上去也小到只有土拨鼠大小了。而后,老桑扎西大着声,向黄马西拉挨个儿介绍起三个人的事。先说普扎吧。普扎确实很不要脸。老桑扎西突然觉得给黄马西拉讲这三个人的事,可以慢慢讲,不用那么急。不急不缓,才显得从容。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黄马西拉才有可能听得清。
那就开始讲啰,普扎是他们三人中离婚次数最多的一个。当然了,你不要有什么误会啊,我并不是说只要离婚就是道德败坏,而是具体事要具体分析。嘘,不要激动,你听我慢慢讲。老桑扎西捋着黄马西拉的马鬃辫,嘴里的话像断了线的念珠哗啦啦地尽数掉出来。
老桑扎西讲普扎腰间别着的那一大串钥匙。是的,一大串。足足一斤重吧。那么多钥匙,多到好像比坡格萨尔贡嘎寺管家捏巴大阿卡腰间的钥匙还要多。一百零八把。所以嘛,普扎的钥匙多是因为他防自己的老婆。他不但给家里的糌粑盒上了锁,还给自己家的米柜面柜上了锁。更可气的是,钥匙由他保管。老婆要喝茶,也得朝他要钥匙。老婆想看个时间,手表也锁起来。碗也锁起来。统统的,都上了锁,如此这般,逼得他老婆,一个个都选择离开他。
西拉,你给说说,连这种人都能成为坡格萨尔草原民间赛马促进会的首席顾问,简直有点亵渎人智商的意思。
老桑扎西见到黄马西拉好像不太感兴趣。不感兴趣体现在,它突然摆摆头,近乎是要挣脱老桑扎西捋马鬃辫的那只手。
老桑扎西手里的马鬃辫呲溜一声滑出去。
黄马西拉咴咴咴咴地嘶鸣了一阵,引得那边的几个人将目光看过来。
老桑扎西说,西拉,你哪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太配合我。你看,普扎跟前那两个孪生兄弟多懂得配合,一切看普扎的眼色行事。哎呀呀,你的眼神是说这两个孪生兄弟为什么长得不像吧?哈哈,开始确实长得很像,据说,像到让他们的阿爸阿妈直犯糊涂。后来,二人各自结婚,就越来越不像了。一个变黑变胖,毛发变得稀疏,一个越来越干瘦,有了马瘦毛长的风格。你说,还怎么可能像?
话音落地。老桑扎西突然看到坡格萨尔草原民间赛马促进会的这三个顾问,已经齐刷刷地站在黄马西拉的面前。这三个人完全没有把老桑扎西看在眼里。眼神中闪烁的那种东西明晃晃的却让人有些看不懂。
老桑扎西听了他们三个的对话,有点不解其意。现在,可以划重点了。重点是:普扎强调黄马西拉没参加过任何的正规比赛。普扎又强调黄马西拉不能参加这次比赛。因为,促进会的目标是要让自己名下的骏马取得好成绩。如果黄马西拉要想参赛也是可以的,那就下一届吧,前提是黄马西拉必须成为民赛促进会的在册大走马。
普扎说,我们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关口来找你们,其实是受了我们会长达维的指示。不要说我们达维会长是瞎子,他可是创造了即使天上有月亮,你选择不看,它就不存在理论的那个人。达维会长对此有一段引人入胜的表述。他指出,只要你不看月亮,月亮是个啥,啥也不是。听明白了嘛。你的黄马西拉即使名震坡格萨尔草原,只要我们说它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
不存在?老桑扎西问。
不存在。普扎答。
黄马西拉就在你眼前,你说看不见?
普扎说,我看到的也许只是匹马,但并不一定是黄马西拉。
老桑扎西说,黄马西拉只此一匹,你不会是发疯了吧。
嘉洛说,这确实是一匹黄马,可是,没有谁能证明它就是黄马西拉。
老桑扎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周说,所以,没有我们达维会长认可,黄马西拉就是不存在的那个月亮。
月亮存在,黄马西拉也存在。老桑扎西瞪大眼睛。
普扎说,也许月亮不应该被叫作月亮。黄马西拉只不过是一匹黄马,至于西拉这名字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号。
老桑扎西惊诧,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普扎说,既然可以否定月亮的存在,黄马西拉,我们会长说它有就有,说它没有就没有。
老桑扎西脑子嗡嗡直响。他搞不明白草原还有如此疯狂之人。这还算个人吗?从普扎提起达维时流露的眼神,嘉洛看着普扎好像便秘般的表情,再到东周像极断烟一个月的烟鬼,刚吸到一口烟般的古怪神情,老桑扎西估计达维大概率已经让这三个人明白,什么才叫一切都要从促进会本身的利益为出发点。老桑扎西心中平添了一股劲道,哼哼,你们不是不让我的黄马西拉参加比赛嘛,我偏要带着黄马西拉去参加。老桑扎西想到这里耳朵里立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眼睛从那三人的头顶望过去,他看见一辆越野正拖着长长的土尘朝这边开过来。老桑扎西眼瞅着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570,他知道开这种车的人开的不是车而是大哥的排面。老桑扎西估摸着是那个达维会长来了。果然,普扎嘉洛东周紧张起来。会长来了。会长怎么会亲自来一趟,难道他不信他们的办事能力?不会,会长只是觉得如果这次赛马促进会在册的骏马拿不着冠亚军,那等于把自己的排面给丢了。赛马的排面丢了,即使开着570也挣不回来的。普扎用手一指远方压迫感十足的越野,嘉洛和东周顺着手指尖瞄过去——显然,570在草地中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大黑船。随着草地的起伏,570连续被草原抛上来又吸下去,反反复复,不一会儿就停在了他们的面前。这绝对是一个可以反复回味的时刻,你看看,普扎紧张得好像自己跑掉的老婆砸掉了家里的一把锁;嘉洛和东周好像娶到的是一对孪生姐妹,可睡过之后,才发现自己睡错了。普扎从怀里一掏,掏出一条白色的丝绸哈达。这不对。他又继续掏,直到掏出一条黄哈达,他才松了一口气,一只手一扯,哈达飘起来,另一只手马上托住哈达的末端。嘉洛和东周也是,三条黄哈达托在了手里,570的车门才缓缓打开。达维从里面探出他的圆脑袋,脑袋上仅剩的几根毛,被风一吹就跳舞。
老桑扎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普扎竟然称呼达维为大哥。这不合规矩,达维明显比他小着二十来岁。一个老头称一个中年人为大哥,这看上去多少有点大煞风景。可是,坡格萨尔草原的风景看久了便习以为常,有的只是一些爱传闲话的娘娘腔时不时出来热闹一下。当然,表面上这些人看着很彪悍,像是叼着草棍一拳就能把草库伦上的三角铁打歪。可说起来,还是喜欢用自己的唾沫星子点缀每一天。
普扎说,大哥,你怎么来了,事交到我们手里,怎么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
嘉洛说,大哥,我们正在给黄马西拉的主人上一堂很有深度的“政治课”。
东周说,会长大哥,如果你不来,我们可能把你交代的事办不好,可你这一来,我们绝对把事办得妥妥的。
说着,他们三个轮番向达维献哈达。三条黄色的哈达一挂上达维的脖子,达维像是有了一种绝对的自信。他的倨傲有目共睹,自信使他下坠的肚子崩掉衬衫上的一颗纽扣,白肚皮就露了出来。达维一下车,毫不掩饰此行的目的。他看着黄马西拉。黄马西拉瞪着眼睛,排斥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达维一探手,就抓住了黄马西拉的牵绳。一只手伸到西装的内兜里不住地摸索,好像那里藏着一颗用来保证心脏跳动的药丸。其实,也不是什么药丸,而是一块擦拭眼镜片的镜片布。镜片布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紧挨着镜片布的那个放大镜。达维动作还算麻利,他掏出放大镜,对在了黄马西拉的耳朵上。耳朵有什么可看的?老桑扎西不知道这厮到底要干什么,放大镜从耳朵又移到了黄马西拉的鼻子上。而后,又对在了黄马西拉的牙齿上。他看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将放大镜交到普扎手里,又从西装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手,而后将手帕扬到了风里头。怎么说呢,眼瞅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黄马西拉,而黄马西拉却盯着老桑扎西。老桑扎西看着达维腆着大肚子,白肚皮上的几根黄毛竟然在衬衫的开口处自信地颤抖。达维倨傲的声音飘扬起来,那声音在耳畔回响了好一阵子,好像一只嘎拉鸡发情的声音。
达维头也不回,像在证明月亮理论不但适用于一匹马,同样适用于人类。
老桑扎西不存在。真的不存在。达维根本就不看老桑扎西,好像围着黄马西拉的只有四个人。他们四个人。
达维说,你们问没问,这匹马卖不卖?
普扎说,我这就问,但不敢保证他们的思维能不能跟得上我们的节奏。
达维说,今天晚上的月亮会很圆,如果我们不看圆月,那它还算什么圆月,它就等于不存在。
老桑扎西接了话茬,说,不用问了,我不会卖我的黄马西拉。
普扎说,你确定,你可要想好了,一匹马的青春也就那么几年,接下来的几年我们可以做到让你的黄马西拉不存在,像虚妄的月亮一般,你可不要后悔!
老桑扎西拽过黄马西拉的牵绳。达维全程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听着流入耳朵的声音,他走几步就进入黑色的570里,缓缓地打火,起步,离开。
月亮不存在?
黄马西拉不存在?
老桑扎西想问达维的月亮理论是否可以认定他自己也不存在。
老桑扎西摸着黄马西拉的马鬃辫,而后将脸贴在黄马西拉硕长的马脸上。黄马西拉不躲避,鼻孔里喷出的气息带着青草味儿,让老桑扎西很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现在,坡格萨尔草原民间赛马促进会的几个混蛋已经滚蛋了。他们留下的话语的余音依旧在耳边回响。老桑扎西说,黄马西拉,他们不想让我们参加比赛,可我们非参赛不可。老桑扎西又说,就让达维的月亮理论见鬼去吧。老桑扎西说毕,牵着黄马西拉往家走。对了,这种时候必须要和阿爸阿妈商量一下才行。老桑扎西把黄马西拉拴在家门口的那根发亮的拴马桩上。土房里的气氛像是黎明前的寂静。阿爸端着茶碗,凝视着茶碗里奶茶的热气袅袅升起。阿妈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好像掉入了思绪的陷阱。还是老桑扎西先开口了。老桑扎西当然知道自己一开口不能先把黄马西拉点岀来。他觉得一件事情的提出必须由另一个话题引出来。所以,老桑扎西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想了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有些过分。
老桑扎西说,阿爸阿妈,今天可真有意思。
阿爸说,太有意思了,让我们大开眼界的那种有意思。
阿妈说,有意思到让我憋着笑,憋着憋着就转变成了肚子里的一股气。
阿爸说,我也是,看着那三个顾问煞有介事地说瞎话,我真的以为自己还处在昨晚的梦里呢。
阿妈说,这些家伙就是那种异想天开能给狗裹上纸尿裤的人。
阿爸哈哈一笑,老桑扎西才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可他们竟然不允许我们的黄马西拉参加这次比赛,这是为何?
老桑扎西明知故问,表情也带着一种迷惘,好像大雾笼罩在自己的脑子里。
阿妈说,呗咂萨埵,这还用问,不就是怕黄马西拉夺走冠军,它们自己的马捞不着嘛,这些人心坏了。
阿爸说,就是,如果这样,就别组织走马赛了,直接给自己颁个冠军不就完事了嘛!
阿妈说,老头子,你这就说错了,颁个冠军也得装装样子,所以,弄一个比赛,而后私下里不让有实力的马参赛,谁还能搞得清内中的名堂。
老桑扎西说,阿爸阿妈,所以我们必须破了达维的月亮理论,现在我有个想法,要得到你们的支持才行。
阿爸说,你是想让黄马西拉参加比赛,这个我绝对支持。
阿妈说,可他们说了不让黄马西拉参赛,这可怎么办?
老桑扎西说,阿爸阿妈放心吧,这个我自有办法。
说着,他给黄马西拉套上马辔头。装上马鞍子。勒紧马肚带。老桑扎西看着阿爸阿妈目光里的慈悲,好像感染到黄马西拉。他跨上马,双脚踩进马镫子,还没等双腿夹击马肚,黄马西拉哒哒哒哒地走起来。耳朵里立时有风呼呼地灌进来。眼睛里的景象更是有了一种迎面向自己跑来的效果。老桑扎西看着眼前的那座山,山峰像是人的两个拳头并在一起,山脚下的青草被风吹得像是头发一样飞扬。河水像是划重点一样就那么一勾勒,一个个草丘好像一口口倒扣的锅,被弯弯的河道隔到了一边。如果马蹄踏在草丘上头,一定会发出叮叮叮的金属声音。可黄马西拉偏要躲开草丘,施展自己的大走将草尖上的水分带走。已经是草原最好的季节了,绵羊在山脚的咩叫往往会赢得牦牛扬起头的热情回应——哞,风总是把这一切渲染得恰到好处。转眼,老桑扎西骑着黄马西拉就来到扎森佐闹冲。扎森佐闹冲在坡格萨尔草原算是比较狭小的地势。因为,山到了这里好像两列火车走到了一起。所以,骑着马从两山中穿过有一种被利箭贯穿的效果。老桑扎西倒吸一口冷气。突然,一只不知名的黑鸟怪叫一声,从灌木丛中飞上天,惊得黄马西拉一个踉跄,差点把老桑扎西撅下马鞍。
他使劲抓住马鞍的前桥,借着左手的拉力,倾斜的身子好像一个麻袋给板正了。
一句话冲口而出,那是老桑扎西丢了很多年的口头禅。
老桑扎西说,扎锅,吓死我了。
老桑扎西知道自己把谁都称为孤儿的这个口头禅,让大家懊恼不已。
阿爸勒令不许把“扎锅”这个词挂在嘴上。阿爸说,一天到晚扎锅扎锅的,当心自己真成为扎锅。
老桑扎西用手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而后感觉扎森佐闹冲的气氛一点也没有缓和下来。风扑啦啦地将黄马西拉的马鬃辫吹得扬起来,更多的鸟从灌木中嗖嗖嗖地像石块发射向天空。耳听着是马蹄的声音,不,绝不是山上滚石的动静,哒哒哒哒地从扎森佐闹冲飙上来,好像过去的响马土匪在这个时刻再次出现。旧年月,扎森佐闹冲总是闹土匪。土匪们抢劫过往的商贩牧民,后来平叛时土匪被剿灭。阿爸说他当时在放羊,他听到子弹咬肉的声音叭叭作响,佐闹冲里的哀号被风吹岀来,吓得绵羊们都挤成一堆瑟瑟发抖。
还没等思绪回到现实。哒哒哒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眼看着一溜土尘飘过来,待到土尘散去后,老桑扎西才看清是坡格萨尔草原民间赛马促进会的三个顾问骑着三匹马挡在了那里。
先说说首席顾问普扎胯下的白额黑马吧,在坡格萨尔草原牧民们的记忆里确实是强势的存在。之所以这么说,此马不仅在跑马赛中拿过两次冠军,而且,对于同类的敌意,让它获得打架大王的名声。当然了,它有一个让人记起来很费脑的长名字:雪域灌装大黑瓶MSC1376。没有人搞得清,这匹促进会名下的在册跑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名字。瞧瞧,灌装大黑瓶见到黄马西拉时一副躁动的神情,头高抬,眼睛朝下瞄着黄马西拉,嘴巴不停地吮着马勒铁,一副要把黄马西拉生吞活噬的架势。再说嘉洛和东周胯下的两匹马。也都是拿了好几届跑马赛亚军的好马。嘉洛胯下的红马,名叫:高原红在飘CL7676。东周胯下的白马被称为:雪域白雄魂SL769。这两匹马同样是促进会的在册跑马。雪域白有小走的趋势,却不稳定,可在跑马赛的比赛中成绩更突出。老桑扎西之所以将这几匹马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曾经在促进会发放的宣传小册子上看到过。可如今,现实将老桑扎西置于一个紧张的氛围。耳听着,普扎这个首席大顾问第一个叫嚣起来。
扎锅,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所以,我们等在这里,你要想跟踪我们会长,我们绝不答应。
老桑扎西一愣。半晌,他才明白这三个顾问挡在这里是明白了他的意图。老桑扎西记得自己没有给任何人说过,至于老桑扎西之所以洞晓达维的猫腻,是因为普扎无意中提到加吉隆,而达维在接电话时提到明天的论证会。老桑扎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将这两个要素联系在一起,果然,普扎嘉洛东周挡在这儿说明他的推理没错。
普扎的叫嚣再次推进。这一次,他还是把扎锅这个词挂在嘴边。老桑扎西不由得心生怒气,他看黄马西拉鼻孔张开,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耳中普扎的那句话还没说完,上半句还在飘荡,扎锅,今天我们三个挡在这儿,就是我们会长的月亮理论所引发……下半句还没出口,一股向前冲击的力道,像是一个赛车手最关键的一脚油门。老桑扎西感觉自己的身子往后一仰,双眼一凉,眼角便湿润起来。当然,这不是哭。而是眼睛正常的生理反应。黄马西拉打着响鼻,双眸中透出的意绪让三人胯下的三匹马感到紧张。他一抖马缰绳,黄马西拉像是一辆M 2轻型坦克直冲三个人三匹马的阵地。老桑扎西看到嘉洛与东周胯下的红马和白马慌了。
他们在动,这明显是一个避让的趋势。只有普扎胯下的灌装大黑瓶扎在那儿,情绪躁动得像一匹黑豹。按常理说,应该避敌强攻敌弱,黄马西拉却直杠杠地朝着最强悍的灌装大黑瓶撞过去。
哐,黄马西拉擦着雪域灌装大黑瓶闯过去。四蹄飞扬,马尾好似赛车排气管里喷出的火焰。老桑扎西确实感到黄马西拉把速度飙到一个临界点。它的速度无疑激起了三匹马的求胜欲。身后一阵紧致的马蹄声相随。回头望,雪域灌装大黑瓶MSC1376愤怒到曈孔布着血丝。普扎的鼻子都被气歪了。红马白马以相隔七米左右的距离紧跟其后。黄马西拉像是跑疯了,大走的步伐在空气里划出轨迹,马鬃辫有节有致地扑啦啦晃动。
眼瞅着,前方草地竟然出现一个八米左右宽的大坑,以黄马西拉的速度已经没办法避让。老桑扎西明白,即使减速,一个惯性的冲力也会让他和黄马西拉掉入坑。坑虽不深,两米多吧,但足以把他摔个鼻青脸肿。
老桑扎西将心一横,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声音。老桑扎西在心里喊了起来:跳过去,与其胆怯地滑入坑,倒不如纵身一跃,即使无法跨过去,也总比胆怯来得精彩。
老桑扎西确实感觉到黄马西拉飞了起来,这个过程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平稳落地的那一瞬,老桑扎西睁开眼,张着嘴,双手无措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普扎嘉洛东周就没那么幸运了。本来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慢下来,绕过坑。可黄马西拉的纵身一跃,诱使灌装大黑瓶也跟着一跃。灌装大黑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里的血丝更加明显,脖子上的肌肉隆凸起来……
老桑扎西掉转马头看过去。先是普扎骂骂咧咧,左眼部乌青,牵着黑马雪域灌装大黑瓶MSC1376,一瘸一拐地从坑左侧的凹口处走出来。接着,嘉洛和东周也哼哼唧唧地跟在马身后爬出来。嘉洛吐出一颗带血的牙,而东周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三个顾问和三匹马斗志全无,垂头丧气地看着老桑扎西骑着黄马西拉潇洒远去。一种无力感挫败感让他们瘫软在地,普扎突然想起达维的月亮理论,月亮都可以不存在,那这事毛也不算。他嘟囔着,这事不存在,不存在。嘉洛和东周也跟着说,不存在,绝对不存在。风吹起来,把裸地上的虚土吹进坑里,抹去坑地上的足迹,这里确实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