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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胜利 颂国庆 | 2025当代爱国作家应天庆作品展

2025-08-25 17: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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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当代爱国作家品展

---  应天庆  ---



---★ 作 家 简 历  ★--- 

 


    应天庆  曾任《江苏教育》等多家省级报刊特约编委。为《中国散文网》专栏作家及创作委员会副主席。曾在省以上报刊发表近百万字论文及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姑苏雨》,《西津雪》等。所写诗歌获全国性大赛最佳诗歌奖与金奖。文学自选集《红烛》获国际冰心文学奖。










★  作 品 展 示   



 

今夜天堂有雨

 

第一章

  铁轨内侧的古老银杏树已换上惨淡的金色秋装,燕山山脉的浅灰山脊在夜色晕染下宛如一位披着斗篷的垂暮老人。慢慢地,阿霞的眼里掠现出津城那难忘的一幕。仁丹广告画上白胡老人的炯炯双目多像窗外不时闪过的掛着红灯笼的柿子林。老人的两眼微陷,但如炬眼神喷射出北方老人坚硬如铁的烈焰。在堂屋前的老槐树下,老人微喘着,将一块怀表硬塞到她的手中,她愣住了。老人的声音有点急促,他望着阿霞愣怔的面孔微微笑了一下,缓缓地坐下了。他的手指有点象冬日的枯树枝,焦焦的,乾乾的,无名指上缀满了厚实的茧花。阿霞跳下黄包车后,老人紧走了几步,走到里屋捧出了一盆蟹爪兰。“咱知道您要到北平看望二弟,我与您二弟缘分不浅,就请您将这盆兰花带给他。”阿霞有点愕然地瞧着这位脑门光秃的老人,脑海里轰的一声响。老人口音里竟然带着南方味儿。他怎么与二弟阿开如此熟识。仿佛看透了她的疑思,老人大手一挥,朗声说,“当年,你阿弟的一贴骨伤膏药救了咱的命。这一盆蟹爪兰,兴许会是一剂良药,会让他迷途知返。”说完,老人眼里涌出了异样的光芒。还没等阿霞回过神来,老人已经弓起了背,双手紧握起已失去光泽的车把。他的眼神依然有点异样。老人凸起的手背上贴着一副骨伤膏药。他起步了,先用足尖用力抵住地面,车轮发出“吱呀”的声响,汗水顺着他的光秃头顶滚落,渗进他灰白的脖子里。

  阿霞记得上高坡时,他用力将脖颈前伸,脊背弯成一张弓。车杆深深勒进肩头的旧布衫里。迈过高坡后,他用双脚蹬地,将车把高高抬起。当他抬手抹汗时,阿霞心里腾起了不安的浪花。他手背上的那张土褐色膏药她太眼熟了。他的阿爹就是一位江南骨伤医生,一位乡村名医。传男不传女,阿霞无缘得到阿爹的真传。她的二弟阿开从幼年起就与阿爹厮守在一起。老阿爹的诊所开在河埠口的老槐树下,青砖灰瓦,门楣上掛着一块旧旧的木匾。清晨河口的雾气还挂在柳梢上,诊所就来了诊病的客,泛着琥珀色的药酒里浸着三七、红花与几味阿爹谁也不肯告知的名贵药材。老阿爹在给病人治病前总会将枯瘦的双手在酒盆里浸泡。阿霞注意到,阿爹待到满是茧花的手泡得发红后,他才神神秘秘地卷起袖口,袖口卷得高高的,然后从抽屉里取出几根银针。他喜欢用手指捻着针尾,先试几下,像是在弹一柄无形的棉花弓。这时,阿霞就会被巧妙地赶出诊室。中午,老阿爹累了,他就着破旧的搪瓷缸里的热茶,啃起了水乡盛产的青馒头。

  阿霞拎着皮箱出站时,晨光将红砖白灰的火车站候车楼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色调,月台上满是穿长衫的先生与穿皮领大衣的妇人。蒸汽机嘶鸣了一整夜,也累了。阿霞望着铁轨延伸的前方,怔住了。那长长铁轨的尽头就是阿爸献身的疆场。正阳门东站的钟声响了六下,一群灰鸽腾地飞歇到洋槐树上。落叶,一张枯萎了的槐树落叶飘到了阿霞的肩上,她的肩膀抖晃了一下。这落叶金黄金黄的,多像父亲厚实胸前那两块闪光的军功章。阿霞双手合十弯下了腰。江南水乡院子就长着一颗老槐树,是阿爸五年前从战场归乡休整时栽下的。阿爸说,一望无垠的华北平原上栽满了老槐树,这树耐寒抗旱。也成了咱军医站的神秘武器。槐米能止血,槐花可安神,就连飘落的槐叶都是可作青纱帐的好东西。阿霞记得,阿爸被从战场上运回到家乡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口袋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外伤,取槐叶捣敷,心悸,取槐花三钱煎服。”阿霞还记得,每年秋天,她都与弟弟将小院里的槐花落叶扫成一座小山。阿霞学着父亲当年救治伤员的方法,将金黄叶片晒干制成香袋。此刻她向旧旧的皮箱投去万般感慨的一瞥,里面就放着一个大大的香袋。

  弟弟离家已有三年了,他准思念家乡院子里那株老槐树。那天,阿爸亲手栽下树后,弟弟从河口担来一大桶水。肩膀扛得红红的。恍惚间白胡子车夫的那句话“他会迷途知返的”在她耳畔响起。阿霞的脊背滚过一阵冷汗。她唤来一辆黄包车,七弯八绕,在一扇漆皮剥落的黑铁门前停下了。铁门里传来戏班的锣鼓声。

  阿霞的眼前突然映出了一个人影,高高的个头,肩上扎着靠旗,这人长得俊美,很扎眼。他就是阿开,阿霞的心抖了。

  那年,阿爸一狠心,将弟弟送到京城。他有一好友,是京城挂牌的武生名角。

  阿霞记得,有一年阿弟回江南老家时。她一眼就瞥见了他脖颈后印着火烛烫的疤痕。她心疼极了,用艾草香薰塞到他的细细脖子里,一夜起床若干次,看看宝贝弟弟睡得可实沉。阿爹也担心着呢。一次阿弟演出《挑滑车》时扭伤了腰,他扭捏着,捂着腰,回到了老家。“开儿,旧疾叠新伤,情况厉害着吶!”爷爷放下捣药的石臼,眯起他威严的昏目,焦急地说。爷爷一步跨前,将铁一般硬实的手指在水根的腰椎节上推拿。“演武生的,骨要比命硬,”爷爷一转身,从一个秘藏的青瓷瓶里控出乌亮的膏药,混上白酒,敷在阿开泛青的背部上。三日后,阿开利索地拎起青布包袱,跳上了小船,瞅着孙子挺直如松的背影,爷爷欣慰地摇了摇头。他轻轻地捋了一下下巴的白胡须,眼湿了。

  阿霞的沉思被一辆突然驶来的小轿车的急促鸣笛声截断了。一辆“克莱斯勒”高级轿车泊在她的身后,车身呈暗红色,车尾微翘,整个车身的线条方正硬朗。圆形的车灯眨了一下眼,阿霞迅速让开了。小楼傍着一条碎石子路。阿霞在路灯杆下收住了脚步。

  一对衣着光鲜人到中年的日籍人士前来造访戏楼。夫妇两人一前一后矜持地步下轿车。丈夫身着剪裁考究的深蓝色三件套西服。领针与袖口均为高调的铂金材质,鼻梁上架着圆框黑色墨镜。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不易察觉到的细疤。妻子穿着藕色绢丝和服。发髻高挽,簪着一支看似普通的发钗,手腕上一串翡翠镯子发出轻轻地呵响,每颗珠子都能开合,今天,一颗珠子里就放着一份密函。

  在上午燕园的一家高级日料店包厢里,夫妻两人就下午秘访广和戏楼有过一次看似随意实则充满悬念的谈话。

  前年的一个深夜,陆军中佐加藤健与妻子美代子潜入城南戏院的后台。潮湿的走廊里,阿开刚卸下戏装便被两名浪人反剪双臂押进化妆间,加藤用阴冷的眼光扫了阿开一眼,冷笑道,“父子长得挺像,山海关下,你的父亲差点将我的兄弟送进天国,今天,该是你……”加藤说到这儿打住了。美代子抚过少年因练功布满茧花的手,轻轻地说了句,“可惜了这俊美的扮相,可惜了这身功夫,”说完,美代子朝加藤瞟了一眼,满铁调查部上海办事处差一个门卫,这小子身手了得,听说你还能双手开射,是吗?”阿开垂下了头,美代子转过身,用指尖轻叩起妆台。妆台上放着一顶“赵云”的头盔,美代子愣住了,这头盔她见过,这是一顶帅盔,其上缀着的绒球与丝涤就是她父亲开办的丝绸株式会社制作的。她曾在东丽株式会社实习过。她知道大中华的京剧是国宝,阿开的父亲已经长眠。她与阿开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一次于东交名巷日本军官俱乐部举办的堂会上。

  穿着长衫的商会会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陪着笑脸,美代子与一群半醉的日军军官昂然入座,席间摆的是玉堂楼的席面,每道菜旁都搁了碟微甜的日本酱料,席间觥筹交错,却透着诡异的紧绷。美代子的眼角余光往门口飘,台上正演着武戏《挑滑车》,震天的锣鼓声中,一个俊秀的小伙子一个鸽子翻身腾空跃起,蹦到了舞台中央的高台上。此时美代子屏住呼吸,她从小就笃喜汉学,尤其是古典文学,她没有想到如此俊秀的小伙子有着如此高超的武功。阿开点起了手中的花枪,忽如丹凤点首,忽如烈焰腾空,满台的光影都围着阿开敏捷的身影转,阿开在来东交民巷唱堂会前,曾向地下党组织请示过。“可行,打入敌人内部需要契机,这次堂会也不失为一个熟悉敌人要害单位的好机会,”灯影下,阿开悄悄倒尽炭盆里的灰烬,在微红的炭盆夹层里摸出了一张纸条,戏楼的院落里堆着上千个火炭盆、

  吱哑一声铁门开了,探出头来的正是阿开,他现在的艺名叫“云上飞。”他今日穿一件淡灰西装,打着鲜黄领结。他站在那里,眉梢轻轻上扬,眼眸灵动地扫向轿车方向,挺拔的鼻梁很像水乡庭院里的那棵银杏,躲在僻巷电线杆下的阿霞心里一阵悸动。阿开顶着一头乌黑的亮发,几缕鬓丝垂在耳侧,隐隐的疤痕被遮没了。他的唇角漾起笑意,右手优雅地抬到胸前,向款款走向戏楼高台的两位客人行了个标准的揖礼,美代子的步伐轻盈稳健,她将每步的步幅控制在25厘米左右,身躯微曲。“您好”她一倾身,缓缓伸出了纤手。这双手的无名指上夹着一个嵌着宝石的戒指,宝石红光四射,出奇地硕大。

  阿霞猛地退后几步,将身体隐进一条夹巷,夹巷口有一垃圾堆,她猫下腰。因为那个目露凶光的日籍男士将目光扫向了她隐身的电线杆。他皱了一下眉头,用肥手将鼻梁上的眼睛推了推。

  戏楼的铁门关上了。

  阿霞注意到这位日本女子和服下摆的栀子花纹有一个固定的摇摆弧度,因为当她左腿跨幅为14厘米左右时,她的右腿跨幅随即换成了28厘米左右。这种有规律不对称的不对称步伐使阿霞心中腾起浓重的不安。这种节拍就是她在红色电码集训班上所学的“摩斯电码”的节拍。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五名学员端坐在高台前,巴掌大的电键横在她惊喜的眼前,黄铜触电闪着古怪的光。“嗒——滴、滴——嗒。”人到中年的教官迈起了正步,他用乐队指挥棒在地板上点起了节拍。“注意节奏……”教官一声高喊,电键声戛然而止。天花板上吊灯的灯影落在沙粒堆聚的有点倾斜的地面上。

  眼前的这位优雅女士肯定是这是一个日本军方女特工,也许是一个“狐狸精”。阿霞咬紧嘴唇,眼尾微红,鼻翼轻轻翕动起来。四周静极了,她突然感到手心一阵冰凉,原来那一盆蟹爪兰花盆的水泻到她的手上。她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她看到戏楼后院有一个花窗。她三脚两步奔到后窗,一个跃身将这盆蟹爪兰稳稳地放到了窗台上。因为临行前仁丹老人告诉她,戏楼花窗正旁是阿开的宿舍。每日早晨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花窗行注目礼。

  当她返回戏楼正门时,她发现那辆轿车还泊在原地。看来这两个日本佬与戏楼老板相谈甚欢。

  阿霞猛地一个卧倒,仿佛被人猛推了一把。她迅速从怀里拔出银簪,对准轮胎的内侧狠狠地扎去……

  

第二章

  当霞飞路两排泛黄的高大梧桐树醉汉似地在秋风中打盹时,圣爱大教堂的古远牧师将他的伟岸身躯斜靠在亮闪闪的铸铜门框上。秋临,他爱穿一件洗得褪了色的浅蓝长衫,领口微敞着,露出小半截黄铜十字架。此刻暮光缓缓攀上了他的灰白鬓角。

  他转过身,眼眸里不情愿地卸下一缕沉思。他看到街头拐角处一个俊秀的青年远远地向他大步走来。片刻后,那个小伙子突然放慢了脚步。古牧师宽大的手掌里有一串木质念珠,黑白相间的圆珠奇异地串在一根褐色的绳子上。远观,如同一条静立的响尾蛇。牧师将珠绳悄然一提。他用发着幽光的黑眸判断着来人的身份。年轻人在门厅玻璃彩窗前站定了。暮光罩在他的白净长脸上。他也许已算不上是年轻人了!他的眼角显得疲惫,还堆着点浅浅的鱼尾纹。他的身子骨看起来硬实得很,此刻,他的嘴角牵起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他启齿了,一口京腔,“古大牧师,您好,贵处,我指的是圣母大教堂,收留迷路的年轻人吗?”小伙子说话时,秀长的眼睫毛轻轻一抖。“不收,只有父母双亡,有人作保的非华籍孤儿才收,教会审批的手续挺麻烦的。”说着,古牧师两眼铁钉似地盯着年轻人脸上的表情。这张脸与一个他熟悉的中年人的脸庞很像,只是中年人的眼白里藏着秋日的风霜。小伙子秀长的眼眸里满是清纯。前几日,沪上特科派来了一个戴鸭舌帽的情报员,代号叫“老柴”的中年人,告知古牧师,“京城来了个小伙子,为取药事宜至您处。盼予接待。小伙子长着招风耳,接头的暗语是……。”说完,中年人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转身走了。就在中年人转身时,古牧师发现此人脖子后印着血印,浅浅的,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有点刺眼。古牧师心里敲起了鼓……

  那年苏北水灾肆虐,沪上圣玛利亚医士学校组织医疗队前往灾区,古牧师与学生杜雅克,还有金文翰,师生三人最先报了名。

  金文翰是一个苏州乡间小伙子,出身绅士家庭,令古远牧师感到惊讶的是小伙子报名后的第二天便失踪了。杜雅克是一中法混血儿,他的蓝眸里冒出了火光,“这个小子临阵逃脱,欠揍。”杜雅克在青岛八大关红楼里长大,说得一口地道膠东话。古远牧师沉默了,他垂下眼帘,用双手轻轻来回摩挲着手中的《黄帝内经》,嘴角微微上扬,一抹从容的笑意从他的薄薄唇边掠过,他缓缓抬头将视线掠向窗外,轻轻地“哦”了一声。其实他的胸中在奔腾着雷电,昨夜他的秘密电台收到一个紧急消息“文翰暴露,已成功转移。”

  此刻,向他大步走来,又悄然在彩窗外停步的小伙子与文翰长得太像了。只是左耳廓大了一圈。古远牧师还注意到,小伙子手心里稳稳托着一盆花,一盆花瓣微卷,绿意中透着点点腥红的蟹爪兰。古远牧师的眼睛微湿了。这盆兰花叶片泛着柔和的淡黄色,花柱却呈火焰般玖红色,花蕊漾出了梦幻般的紫色。这盆红黄紫复式罕见品种兰花的栽培者肯定是一位高手。非津城那位曾留学西洋的园丁莫属。“只要津城红色堡垒尚存,蟹爪兰的金爪就会爬满这浊世的大街小巷,早半晌,我是穿行在津城的三轮车夫,擦黑,我就成了一倍儿棒的花匠。那帮穿金戴银的主儿肯定想不到,一盆兰花就是一捧烧向他们胸口的烈火。”牧师记得那年在劝业场一家哥特式教堂里,这位毕业于英国名牌大学园艺专业的“老头”向他挥别时的情景,“花老头”稳稳骑在一个灰色电驴上,胸脯微敞着,那么“腻乎”地牵着古牧师的手,笑着说,“到那冒险家的乐园做个烧包儿,真好!把那帮旧世界的混账王八搅得煎饼果子翻车,就仗你的能耐了。”果真,这盆绝世兰花跋山涉水来到他眼前,送花人竟然是他亲如绕膝家人的学生的表兄。

  “贵教堂真是修身养性好去处,阿弟在给我的信中写道。这座雅典娜神殿美极了,瞧,那横列的一排排高雅座椅,真好比星海里起伏的珍珠波浪,不过,这穹顶有点高,在北平小铁门里呆久了,傻了。哦,庭院里这株杏花树开的贼美,在浙东老家,寒舍后也藏着一猛排杏林。杏树下的草地是我练童子功的好去处,当年命运之舟就是一颗苦涩的杏核。”说到这儿,青年人的眼波有点湿,他将这一盆在暮光中也显得有点苦涩的蟹爪兰轻轻放到祭坛前的平台上,一抹苍黄的暮光掩在已回黄转绿的叶片上,烛光下叶片羞涩地垂了下来。罗马式的玫瑰窗透出了赭红色的暖光,尖顶十字架在晚霞中发射出青铜色光影,青年人身后彩绘玻璃的颜色由淡灰转为淡蓝,与杏树的苍白投影联起了手。傍立着的一架竹制风琴投进青年人的惊讶眼眸。他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唱诗班的沉默座椅、冷冷的风琴台、凝目深思远眺的圣母像。这种场景在他幼时母亲的摇篮曲里无数次呈现过。烛台上的微光摇曳了一下,这微微烛光多像那位“花老头”眼里浑沌而深沉的眸光。清亮中渗着亲和,混沌里透着光明。“花老头”的生命钟声已经嘎然停响。他从雪地那一道长达数米的血印里得到了佐证。阿霞在蟹爪兰花盆夹层里藏着一封信。那天早晨北平的雾气特别浓密,他轻轻地翻了个身,醒来了。他瞥见窗户敞开了,一盆水灵的蟹爪兰映入他惺忪的眼帘,他一骨碌爬起来,跳到窗台边上,伸手将兰花盆移到桌上。他轻轻掀开底座,抽出一封信,是阿霞姐的亲笔信。他的眼球表面迅速覆上了一层水膜,他的手一直在抖,阿霞在信里告诉他,她已得到津城地下工作站的密报,津城那位忠心耿耿的联络员由于叛徒的出卖,牺牲在劝业场的雪地里。他的背部中了一枪,这颗子弹是谁发出的,津城特别行动队已有确切证据,信中还委婉地劝他“声明大义,不要与东洋人掺和在一起。”“阿开,我们的父亲当年就是在山海关下负了重伤,你亦知道的,那颗罪恶的子弹就是那批穿九八式黄大衣的豺狼射出的,听说你还曾到日本军官俱乐部唱堂会,你还姓周吗?阿开。浑小子,花老头的热血难道还不让你警醒吗?阿开。”一腔热血直冲阿开的脑门,他的冷冷嘴唇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只不过几分钟后,他的心情平复下来,他用手抚摸起兰花,一遍又一遍,每当他的冰冷手指触摸到水汁饱满、茎肥叶壮的兰花花瓣时,他会感受到一个老人的有力心跳。“嘿,小子,您那膏药真管用,中秋拜月遂心愿,螃蟹爬月合家欢,我会送你一盆倍儿棒的兰花。板上敲钉,咱可是说嘛是嘛。”阿开还记得,老人的一巴掌拍得他肩膀生疼。

  古远牧师从放在竹制风琴上的木头盒里取出一块晶亮的怀表,古牧师脸色异常沉重。他说,“前天北方省会大药房来了一位同志。”他发现小伙子的脸色陡变了,小伙子一步跨前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小伙子手心滚烫,冷汗从眉心上滚落,“是一位女同志吗?她叫阿霞吗?她怎么啦?有情况吗?这盆蟹爪兰就是她从仁丹老人‘花老头’那儿……”古牧师的眼睛湿了,“这位阿霞同志将一大箱‘奎宁’药从省会大药房取出时,她不知道她已经给‘尾巴’盯上了,好在她敏捷异常,当‘尾巴’冲上来时,她用银簪对准‘尾巴’的喉咙刺去,埋伏在一侧的我党接应同志将奎宁药箱取走,阿霞跳上一辆三轮车,至今下落不明。”阿开猛地松开紧抓住古牧师右手腕的大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我了解阿霞姐,她在北方省省会读过三年书,是个路路通。对了,她就是在省会师范学校加入组织的。”

  已经悬虑一周多的古牧师也松了一口气,他将阿开领进教堂左侧的一间密室。

  “你现在有两穴,一穴是黄埔码头的满铁驻沪办事处,一是此处,大教堂唱诗班化妆室,还告诉你,那两位荐你到满铁驻沪办事处的日籍人士是咱们的人,一对反战的日籍人士。我曾在日本早稻田修过宗教学,是同窗好友吶。”

  “真的?”阿开的心跳迅捷加速,他听得见自己的心房的澎湃声。

  三天后,阿霞穿着一身淡色窄肩旗袍神情优雅地走进大教堂。她在竹制风琴一侧止住了步伐,因为她看见了那两位日籍人士。三人均一言不发,以目代言,微笑着。此刻一位穿着笔挺满铁制服的帅小伙悠悠举起手,向三位满面春风的客人敬了个礼。他的手臂稳稳地定在空中。

  “今夜天堂有雨”古远牧师一步跨入化妆间,突然提高了声音说。

  这是六字密码,在这个混沌的魔都,只有他们五人知道这句话的内涵是什么。窗外下着微雨,这一大盒“奎宁”药今晚将会顺利运往血与火的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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