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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世界文学新手法:人物虚拟派遣法和人物虚拟侵占法(上)

2025-09-01 13:4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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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挥,生于陕西淳化,祖籍河南许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陕西省作协文学院第一、第二、第三届签约作家,第一届“百优”作家。长篇小说《想象一个部落的湮灭》、《北京传说》分获首届柳青文学奖新人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长篇小说奖。中篇小说《马车》获陕西省首届年度文学奖。著有《日晷》《朝代》《虎日》《大记忆》《枯泉山地》《血墨》《陨童》《此他之星也》《红色天空下》《壑》等二十部长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翅膀的无腿士兵》入选《1999年最佳中短篇小说》,短篇小说《黑夜孩魂》入选《21世纪小说2002年度最佳小说·短篇卷》。1983年到1986年创作诗歌951首,代表作有《黄河组曲》等。


我初步以阿根廷小说家科塔萨尔的短篇小说《正午的岛屿》、古巴小说家阿莱霍·卡彭铁尔的中篇小说《圣地亚哥之路》为例,分析以上两种小说新手法的运用和实践。

人物虚拟派遣法

有个叫郭群的作家打来电话说,他那儿有我一本谁谁的《追击》,我说是卡彭铁尔的。他说书是你的吧?说他没有买过这样的书。我曾把一车书运到他的单元房里,存放过一个阶段,有个把本遗失了也是很正常的。他问我卡彭铁尔最厉害的小说是哪篇,我没说《消失的足迹》《光明世纪》《人间王国》这些长篇,而说是《圣地亚哥之路》。我到了他的府上,见到那本口袋书样式的《追击》。这套书里还有科塔萨尔的《南方高速》。走的时候,我说书还是你看吧,我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时间之战》。我还有一本《外国文艺》,上面就有《时间的战争》集里的三个短篇小说。我从咸阳回到西安,找到了《外国文艺》。我一看,它是1991年第1期。这是我当年订阅的,我把它从汉中带到了西安。稍微一算,二十七年过去了,这本杂志还跟随着我。于是我重新阅读《圣地亚哥之路》。第一遍还是没解读通透,紧接着又读了第二遍,总算对于它里面所有的疑点给予了相应的系统性的解释。这是运用我创立出来的“人物虚拟派遣法”和“人物侵占法”的小说方法解读的。在这两种手法下,不管哪个国家哪个世纪,尤其是二十世纪的实验小说,不管有多么复杂、多么繁复,都会迎刃而解。我曾经在人类的小说中发现有二十篇运用这一方法创作而成的小说,有博尔赫斯的《圆形废墟》《南方》,科塔萨尔的《仰望星空》《美西螈》《正午的岛屿》等。结论是,这类方法创作的小说中,最难解读的应该是《圆形废墟》。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个看法必须修正了,目前就我所涉猎的范围看,这个桂冠应该戴到卡彭铁尔的《圣地亚哥之路》头顶上。

我先简略地分析《正午的岛屿》。航班上的侍者玛利尼每次上班,从太平洋的某个小岛飞过时,都会幻想自己到小岛渔村去生活。镜头一转,他已经在小岛上生活了,与岛上渔民一家融合在了一起,与老渔民的几个儿子成了好友,与渔民的亲儿子没有什么差别了。当他抬头朝天空看时,他曾经在上面工作过的航班正在飞过太平洋。不幸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架飞机坠机了。他奔向大海,救起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把他拖到了远离飞机残骸的海滩上。

这便是梦想和梦想的力量!真实的玛利尼并没有离开航班,他在飞机坠落中死于大海中了。但他有梦想,梦想的力量使他在临死前爬出飞机,爬上了小岛。但胡里奥·科塔萨尔并不这样来写小说,他写了主角本体玛利尼的虚拟派遣体玛利尼,把虚拟体当作本体来写,视觉、触觉,还有灵动的思索活动,一切都以正常的主角本体来写,他作为人物虚拟派遣体,甚至能够对主角本体进行思索和分析,并做出判断,得出结论来。

一般读者读到这里就糊涂了,或者牵强附会一通。最后一段至关重要:“克拉伊罗斯(老渔民)的儿子们飞也似的跑来,后面跟着那些女人。当克拉伊罗斯赶到的时候,小伙子们正围在沙滩上躺着的那具躯体身边,不明白他怎么会有力气游到岸边,又流着血爬到这里。让他闭上眼睛吧。一个女人哭着请求。克拉伊罗斯看了看海,寻找其他的幸存者。然而,跟往常一样,他们孤独地呆在岛上,那具睁着眼睛的尸体是他们与大海之间唯一的新鲜事物。”“他们”仅仅指渔民克拉伊罗斯一家,“小伙子们”仅指渔民克拉伊罗斯的儿子们,不包括“岛上的玛利尼”(虚拟派遣体,根本不存在)。“那具睁着眼睛的尸体是他们与大海之间唯一的新鲜事物”,只有从坠机后的大海里爬到沙滩上来的玛利尼,已是尸体。

下来我来分析《圣地亚哥之路》。

西班牙有个叫胡安的学生参加了对于异教徒的战争的军队,来到了比利时的城市安特卫普,“他原是学唱献给荣耀的我主的圣歌的,但他辍学干起了军鼓手”。中世纪的学校开有四门学科:音乐、算术、几何和天文学。“胡安本来可能有朝一日进入阿尔卡拉城西洛埃洛大师的课堂,但他没有当牧师和教堂唱诗班学生的意愿,所以放弃了这一荣誉,跟随了第一位来招兵的连长”,“他那慈祥的母亲老泪纵横的渴望竟是一场梦”。这个参了军的胡安跟上军队去剿杀卡尔文新教徒,发生了鼠疫。鼠疫是船上的老鼠从亚洲的香料群岛带来的。这是因为领兵的将军阿尔瓦公爵要给他的情妇送贵重的亚洲的盆栽矮橘树。这些盆栽橘树是要用来装饰公爵情妇宫殿里的玻璃走廊的。漂洋过海的船只上爬上了老鼠,鼠疫来到了军营里,胡安亲眼看见一只老鼠从船里上岸的情形,他还用砖头去砸它,没有砸到,它跑掉了。之后胡安就患了鼠疫,发高烧,种种症状都符合鼠疫这种病症。他躺倒在行军床上,连阿尔瓦公爵都来看他来了。“那时,即使在焚烧路德教徒时都没皱过眉头的阿尔瓦公爵,从鼓鼓囊囊的紧身上衣口袋里掏出三只橘子,像个杂耍演员般地玩耍起来。”胡安正想赞美一番阿尔瓦公爵,赞誉他是西班牙之狮、意大利大力神、法国神鞭:“一阵暴雨鼓点般地打在屋顶的石板瓦上,朝街的窗户被一阵疾风吹开,油灯也被吹灭。这时胡安见到阿尔瓦公爵在风中走了出去,他的身体那么细长,以致在穿过门楣时弯弯曲曲,宛如飘动的绸带。那几只橘子如倒置的漏斗紧随着他,从果皮里伸出几条青蛙般的腿,讥诮着皱皱巴巴的果壳。有位太太袒胸领外乳房微露,裙子卷起,衬裙的金属支架下露着赤裸裸的臀部,她骑在诗琴的指板上,在阁楼前面从院子里飞向街道。一阵疾风把房屋吹得摇摇晃晃,恰好也吹走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胡安吓得半死,趴在窗口呼吸新鲜空气。那时他发现天空一望无际,而且万里无云,银河从去年夏天以来第一次照亮了苍穹。”“‘银河!’士兵胡安跪在自己的剑前低声说道。那把剑扎在地板上,剑柄上画着十字架的图案。”小说的现实部分至此就结束了,后面的篇幅全是胡安死后的景象,或者说是他在重病中的幻象。他后悔不该逃学、不该来当兵,心里许愿,说是他如能从鼠疫中康复,就到西班牙圣地亚哥大教堂去朝圣、还愿。前面的胡安是主体,或者叫本体、实体也行,有别于主体、实体的是虚拟派遣体胡安,这位虚拟体的胡安踏上了朝圣之路,他也就变成了朝圣者胡安了。或者说现在的胡安是死后的幽灵胡安,但作者不会这样告诉读者的,他不能让读者知道这是个幽灵,那样在读者心理上会造成不适感。再说小说技法也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就让读者感觉出胡安死了,去朝圣的是幽灵。以前我在分析这个短篇时,就是这么分别士兵胡安和朝圣者胡安的,一个是生前,一个是死后,这样也行,也可以把两个胡安分别开来。我创造了“本体”与“虚拟体”的指称方法之后,以此名称代替生者与死者,从感观上说,对读者来说是一种美化的形象,虚拟体可以是死后的幽灵,也可以是想象体、梦幻体。胡安得了严重的鼠疫,这种瘟疫在16世纪的欧洲是绝症,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个时候,胡安发誓如果能活下来,就去西班牙的圣地亚哥朝圣还愿。从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出发,一路从北向南,拄着杖头挂有装水的葫芦的拐杖,徒步行走,以示虔诚。虚拟体胡安到了西班牙的卡尔戈斯集市,而他的本体胡安还在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军营的行军床上,在高烧中挣扎。文本中括号里有这样一句话“这傍晚(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夜晚),他以不同的方式考虑着各种事情”,“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夜晚”便是指本体胡安病危死前的最后一晚。“其他人也像胡安一样在那里等待准许乘坐‘新西班牙船队’的船出发。那船队将满载爱好玩乐的乘客于五月驶离桑卢卡尔港。胡安用‘胡安·德安姆贝雷斯’意为安特卫普的胡安这一名字在招兵站的花名册上登了记(因为不该忘记,在还愿之后,有人在佛兰德等他)……”括号里的句子说到有人在佛兰德等他,这个人是谁呢?而且是在还愿之后,关键的词是还愿。谁许愿了呢?是重病垂危的胡安,是还在佛兰德等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胡安,这个胡安是本体胡安,是本体胡安等待着虚拟体胡安回去。因为只有去圣地亚哥朝圣,本体胡安的病才可能痊愈。作者常常在括号里插进一个指南性的路标,这个路标是指向虚拟体胡安的本体胡安的真实情况。其实纠结在胡安心里的最重要的愿望是到新大陆发财,给母亲创造一个有钱的晚年,他辍学参加阿尔瓦公爵剿杀卡尔文新教徒、路德教徒的战争,便是变相的发财之路。参加了军队,屠杀新教徒,掠夺他们的金钱财产,这也是发财的一条路。胡安并没有因为屠杀新教徒而变得富有,给予可怜母亲的是场迷梦而已,而且他认为神明为了惩罚他而把鼠疫降临于他,他醒悟了,忏悔了,暗中对圣地亚哥许愿,如果能活下去,就去朝圣。也许神明真的给了他机会,让他在高烧迷幻中真的去朝圣了。这儿也许就是译者所说的胡安痊愈了,真的去还愿了。这是一种误解,因为作者许多路标性的暗示是否定这种解释的。“恰在这时,布尔戈斯集市上那个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出现在旅客的住处,他告诉胡安,只要船一过大西洋他便可以嘲弄‘事务所’的那些军官,像那些有心计的人一样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听罢此话,胡安消了气,并且在船甲板上擂起鼓来,告诉人们猪将在下甲板上奔跑,很快就要死于厨师的刀下被腌制成咸肉。”旅客的住处显然是指航船上的住处,那么坐船去美洲的胡安一路上是有个魔鬼相陪的。“那个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是指虚拟体胡安的第二层次的虚拟体。为什么我说这篇小说是运用虚拟体本体方法“人物虚拟派遣法”创作的最繁复难解的小说,道理就在这里:在虚拟体之后还有虚拟体,这就仿佛在镜子的对面还有镜子,镜中的镜像有了多重性。

虚拟体胡安到了西班牙布尔戈斯港口集市,遇见的那些盲人其实是虚幻世界或者说梦幻世界里的撒旦,这样的景象在小说的后面又出现了一次,足以说明后面的小说文本全是虚拟的世界,而非真实的本体现实的世界。在这里虚拟体胡安也是第一次看见了“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的第二重虚拟体,是他内心深处的发财梦的体现。请看文本:

胡安被拥来拥去地赶到一条胡同尽头,一个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正在那里招摇撞骗,故弄玄虚地炫耀着两条塞满草的美洲鳄鱼,仿佛这鱼是从秘鲁的库斯科带来的。那人肩上扛着一只猴子,左手托着一只鹦鹉,嘴上吹着一只玫瑰色的大海螺。那时,从一只肉色的箱子里跳出一个黑人,他仿佛受到宗教裁判的魔鬼,高声叫卖着珍珠残缺的项链(注意这个项链,它是个路标性的指南)、治头痛的石块、小羊驼毛的饰带、铜箔的耳环,还有其他一些玻利维亚银矿城波托西的小杂货。那黑人一笑便露出一副磨得怪里怪气的尖牙和刀痕累累的面孔。他攥着几只铃铛,扭动着腰肢,跳起了古里古怪的舞蹈,仿佛他的腰肢要脱离他的身体似的。他的舞姿是那么下流低级,以致连小摊上的大肚子老妇都离了蒸锅走过来瞧他。不巧,这时天下起雨来,大家都争先恐后跑到屋檐下躲雨。木偶艺人把木偶藏到披风底下,盲人紧攥着拐棍,画片上那个生猪崽的女人被淋湿了。而胡安却躲在一家客栈的大厅里,人们在那里玩纸牌和大口大口地喝酒。那黑人用一块手帕给猴子擦拭时,鹦鹉准备站在木桶的铁箍上打个盹儿。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要了酒,开始向朝圣者讲述那些骗人的把戏。虽然胡安同所有人一样对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的骗人把戏有所提防,但现在却觉得他那一套有些还是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鬼——美洲鹰身女妖,就是狂怒地叫喊着死在君士坦丁堡的。

从比利时的安特卫普来的虚拟体朝圣者胡安经受不住这个从美洲发财回来的人(胡安的第二级别虚拟体,其实是他内心发财梦情结)的诱惑,“走进了招兵站,他已把自己是个朝圣者(第一级虚拟体)忘得一干二净,倒更像一个散了伙的剧团的演员”,“现在,安特卫普的胡安已航行在公海上”。他正在渡过大西洋去美洲发财,以使母亲的富贵梦有那么一点儿蛛丝马迹。第一级别的虚拟体胡安由第二级别的虚拟体胡安指引,航船上经常出现第二级别虚拟体胡安的身影,这第二级别的虚拟体胡安相对于第一级别的虚拟体胡安来说便是心魔——内心的魔鬼。大船是在古巴哈瓦那的圣克里斯托瓦尔港登陆的。这个时候第二级别的虚拟体胡安消失不见了,小说文本中没有再提到他了,这显然进一步提示这次航行是虚幻的,是想象的。在美洲虚拟体胡安并没有发财,却成了杀人犯。或者胡安以为他把掷骰子做手脚的热那亚人哈科梅·德卡斯德隆杀死了,虚拟体胡安“拉过一匹拴在木栅栏上的马翻身上去,沿着船坞大道飞快离开了城市,逃向那隐约可见的长满棕榈树的蓝色山冈”。在逃奴村,虚拟体胡安遇到了他在阿尔瓦公爵麾下时残害过的卡尔文教徒大胡子、犹太教徒,还有一个叫戈洛德的小黑人。昔日的仇敌在逃亡地成了一家,成了相互照顾的人。

一天清晨胡安醒来时,浑身冷得直发抖,脸色蜡黄,胸脯火烫。堂娜·约洛法和堂娜·曼丁加去山中为他采药,有些药草需向森林之神祈求,这尊神道该是这片无法无天、不讲公理的土地上又一个魔鬼般的怪物。毫无办法,胡安只得喝下那些煎药。当他昏昏沉沉打着瞌睡期待病情好转时,做了个恶梦:在他吊床前突然树立起圣地亚哥·德·康波斯特拉大教堂,它的尖塔刺破了青天。

这节文字的正确解释应该是:虚拟体胡安感觉到来自本体胡安死前的寒冷,于是又一次想到了本体胡安的心愿是去西班牙圣地亚哥朝圣的,本体胡安是派虚拟体胡安去圣地亚哥·德·康波斯特拉大教堂的,可他却到美洲发财去了。

恶梦还在继续:

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尖塔那么高,以致钟楼消失在云彩之中,远远高于不扇动翅膀随风滑翔的秃鹫。这些秃鹫宛如不祥之兆,像黑色十字架似的在清澈的苍穹中飘动。尽管时值中午,但银河横亘在“天堂之门”的上空,是那么白亮,星空仿佛是天使餐桌上的台布。胡安看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从他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他。在朝圣的城市里,他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一个奇怪的人。他披着缝贝壳的披风,在走廊灰色的石头上正拄着拐杖走向神圣的大教堂。但教堂的门紧闭着,他想进去却不能如愿。他敲门但没有人理睬。朝圣者胡安跪在地上祈祷,呻吟,抓住圣木,像个邪魔似的扭动着身躯恳求让他进去。“圣地亚哥!圣地亚哥!”他啜泣道。当他感到咸水堵塞住咽喉时,他发现自己是在海边,正在央求让他登上一艘停泊着的大船,而船上的人只把他看成一根腐烂的树干。胡安哭得那么悲恸,以致戈洛蒙不得不用几根藤条把他绑在他的吊床上,像一个死人似的将他丢在那儿。当他在傍晚醒来时,逃亡黑奴聚居的村里一片喧闹。

虚拟体胡安与黑奴逃亡聚居村的大胡子卡尔文教徒、犹太教徒、小黑人戈洛蒙逃出了美洲,航行在回欧洲大陆的船上。船上全是天主教徒,他们处决了新教徒和犹太教徒,因为虚拟体胡安是天主教徒,黑人不是天主教宗教裁判所关注的对象。虚拟体胡安与戈洛蒙到了西班牙布尔戈斯港集市。想象自己去了一趟美洲的虚拟体胡安(实际上还是本体胡安——垂死的仍在比利时的胡安想象的,本体胡安幻想虚拟胡安去西班牙朝圣了,而被幻想出来的虚拟体胡安又想象自己去美洲发财了)现在成了有了阅历的“从美洲回来的胡安”:

一天,在集市上,从美洲发财回来的胡安正在一条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尽头大声叫卖两条自称是从库斯科(秘鲁地名)带回来的塞满稻草的鳄鱼,而事实上,那两条鳄鱼是他从西班牙托莱多一个放债人手中买来的。他肩上扛着一只猴子,手上托着一只鹦鹉,嘴上吹着一只玫瑰色的大海螺。那时,戈洛蒙从一只肉色的箱子里跳出来,仿佛是受到宗教判决的魔鬼,高声叫卖着珍珠残缺的项链(注意这个道具)、治头痛的石块、小羊驼毛的饰带、铜箔的耳环,还有其他一些波托西(玻利维亚有银矿的城市)的小杂货。那黑人一笑,便露出一副磨得尖尖的牙齿和按照他故土的风俗刻有三处刀疤的脸颊。他攥着几只铃铛,扭动着腰肢,跳起了舞。他把腰肢扭得如此柔软,以至那位卖香肠的老妇都离开摆在“圣母马利亚门”附近的摊子,走过来瞧他。

前面引用的小说文本与后面引用的小说文本就这样地循环复制起来了,只是角度不同而已。前面是虚拟体朝圣者胡安从欧洲大陆北方到了南方的西班牙布尔戈斯港集市,见到了他的第二级别虚拟体——从美洲发财回来的胡安,视角是来自朝圣者胡安的;而从美洲逃亡回来的虚拟体胡安(还是第一级别)回到西班牙布尔戈斯港集市时,见到的是来自于比利时安特卫普的朝圣者胡安,视角来自于从美洲逃亡回来的胡安;两个视角的来源依旧还是第一虚拟体胡安,但两者的身份却发生了微妙的颠倒;这就是卡彭铁尔小说文本的奇妙难解之处,怪不得译者和评论者难解其详,似是而非,不能尽述。

此后两个胡安,朝圣者胡安应该是本体胡安,病危中的本体胡安派出的第二个虚拟体朝圣者胡安,他被从美洲回来的本体胡安派出的第一个虚拟体胡安(他实际上是由朝圣者胡安转变为发财者胡安的)碰见了,两个虚拟体胡安其实都是本体胡安派出来还愿救命的,而这两个胡安都是本体胡安的幻象(我用虚拟体命名之),他们还是被心中难以压抑的发财梦所主导,因为本体胡安心中的发财梦是压过朝圣心愿的,这两个虚拟体一起到了招兵站,还是要到美洲发财去。

两个胡安来到招兵站时,他们(黑人戈洛蒙扛着他们的项链)的脸色是如此狡黠,以致“航海者圣母”见到他们跪拜在祭坛前面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从这段文字可见两个胡安都是虚拟的、虚幻的。

“让他们去吧,圣母!”西庇太和撒罗米的儿子圣地亚哥恳求说。他想着他还欠着这类骗子一百座崭新的城市。“让他们去吧,他们一旦去了美洲,即可替我还掉这笔债。”

撒旦总是自作聪明,现在他又乔装成盲人,穿着破衣烂衫,角上戴上一顶硕大的黑帽,看到布尔戈斯雨已停下,便跳上集市一条巷子里的凳子,用他的长指甲拨弄古吉他,唱道:

武士们,打起精神!

可怜的绅士们,振作起来!

穷苦的大众们,请听好消息。

哈哈,大家都是不幸的人哪,

谁想出去看看惊天动地的新世界,

今年有十条大船一齐从塞维利亚港启航!

上面,天空繁星密布,银河光芒闪烁。

从结尾处分析,更能证明小说中的本体胡安得了鼠疫,高烧幻觉昏迷之后,根本就没有痊愈,之后的文本全是本体派出的或者是想象的虚拟体所为,不是派出一个或者一次虚拟体,派了至少两次或者两个,这就有了后面的两个胡安,朝圣者胡安与从美洲发财回来的胡安身份的转换也很自然,而且形成了类似镜像的循环,这种循环可能达到了无穷之程度。因为当朝圣者胡安来到了西班牙的布尔戈斯港集市时,那个从美洲发财回来的胡安就是本体胡安派出的朝圣者胡安转换的角色,之前本体胡安派出了多少个朝圣者胡安是难以下定论的。本体灵魂深处的发财梦是根源,它总会把朝圣者胡安引到发财的梦幻里去,到新大陆美洲去。这样本体胡安的朝圣愿望总是不能成为现实,总处在虚假的欺骗上,所以本体胡安的得救是没有可能的。这种不能得救与不配得救是一回事,源于人类之心的原罪。欧洲大陆曾经发生的对卡尔文新教徒的宗教裁判所的火刑的烈火与欧洲大陆对于美洲新大陆的征服都是出于人类原欲的梦想,出自占有的原欲原罪。这从卡彭铁尔的另外一个短篇《如同黑夜》里可以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古希腊的特洛伊战争,中世纪对于异教徒的火刑,十六世纪对于美洲的征服,原罪都是占有,都是罪恶的原欲。中了原欲原罪之毒的胡安是没有希望可言的,他永远不可能得救,他的思想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自己,直到魔鬼撒旦出现并引领他们踏上美洲。而朝圣之路、得救之路,那光芒闪烁的银河——圣地亚哥之路不过是自我欺骗的安慰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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