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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臣,1978年生,江苏东海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为《人民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北上》《耶路撒冷》《王城如海》《夜火车》,中短篇小说集《跑步穿过中关村》《如果大雪封门》《北京西郊故事集》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中国好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多个奖项,2019年凭长篇小说《北上》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德、西班牙语等二十余个语种。
记者:在您的创作中,从早年的小说集《北京西郊故事集》,到后来的《耶路撒冷》,直至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北上》,“花街”作为虚构的文学地理,既是基于故乡现实又是充满想象的。能否谈谈您如何从真实故乡提炼出“花街”这一文学场景?它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有何异同?
徐则臣:《北京西郊故事集》最初几篇写得比较早,但真正成书还是比较晚。《北京西郊故事集》和《耶路撒冷》里涉及到花街比较多,《北上》主要是以运河为背景。当然花街跟运河也有关系。宏观地看,不仅花街是一个文学地理,整个运河也是一个文学地理。从刚开始写小说,花街和运河就是我小说的故事背景,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顺手拈来,因为熟悉,身边的场景。后来慢慢写多了,一是惰性,习惯于放在同一个背景下讲故事;二是相同的背景对写作能力也是一个考验,想自己挑战一下自己;第三个原因,深扎一个背景,让我有越来越宽广幽深的发现,所以就有意识地把很多故事放在花街和运河的背景上来讲述。花街和运河跟莫言老师“高密东北乡”、福克纳“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区别一目了然,地域不同,与地域相匹配的历史、文化、物候、风土人情,都不一样。但作为文学地理,它们和由此生发的作品之间的关系是一致的。
记者:《耶路撒冷》被您称为“中年之书”,聚焦70后的精神成长与故乡的和解。这种从“漂泊”到“寻根”的主题转向,是否与您个人在北京定居、身份转变(如为人父、社会角色变化)直接相关?
徐则臣:所谓“中年之书”,肯定跟年龄有关系,不到中年很难获得中年人的生命体认。到写《耶路撒冷》的时候,我已年过而立,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工作、理想,故乡和世界,个体与他人,漂泊与寻根,诸多人到中年必然面临的重大问题劈头盖脸迎面而来,躲都躲不掉,必须面对,必须思考。表达是我思考的一种重要方式,我又是一个写小说的,《耶路撒冷》便应时而生。
记者:在《北上》的创作中,您曾经进行了长期的实地调研,这其中有何困难和收获,能否简要谈一谈?
徐则臣:确定要写《北上》时,真没想到难度有这么大。写了多年运河,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这条河了,提起笔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过去京杭大运河只是我小说的一个背景,虽然熟悉,那也只是望远镜视野里的熟悉,真要把这条河作为主角来写,必须动用显微镜和放大镜,这时候就发现,我对这条河的理解远远不够,于是开始扎扎实实的案头工作和田野调查。这也是我的写作习惯,落实到具体场景,我有实证主义强迫症,必须得沿着运河上上下下走一趟,有的地方不止走一趟。案头工作必须得做。这条河2500年了,1794公里,这辽阔的时空跨度里有无数的历史和故事,还有很多涉及河流的科学数据,我得过这一关,否则写起来心里没法踏实。对我来说,这是我习惯的写作方法,也不觉得有多困难,即使苦,这其中也有巨大的创造的乐趣。至于收获,写出来的这本书已经证明了。当然,还有很多收获,是这本书无法涵盖的,所以我在继续写跟这条河有关的故事。
记者:在《北上》的创作中,历史与人物是两个至关重要的文学要素。在这部小说里,您是更侧重于表现人物对历史的依附性,还是更倾向于将历史演进有效内化为人物命运?为实现这一创作理念,您采取了哪些方法?
徐则臣:我倾向于后者。在我看来,不管多重要的历史,只要不能跟人物命运有机结合在一起,对该作品来说,就是无效的历史。人物当然是在历史中展开他的生活,但这些历史必须像盐溶于水一样融进他的生活,两者必须相辅相成、相互成就才有意义。历史不能外挂于人物和故事,历史必须能够转化为细节进入人物的命运。简单地说,我必须把历史转化为有效的细节。
记者:在《北京西郊故事集》中,花街是故乡的象征。而《耶路撒冷》中花街已融入麦当劳、教堂等现代元素。这种演变是否隐喻着故乡在城市化进程中的裂变?您如何通过文学想象重构传统乡土与现代文明的对话?
徐则臣:我不会刻意地设置隐喻,我只是尊重事实,以及我对生活和世界的理解。《耶路撒冷》中故事发生之时,早已是城市化一日千里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作为乡土概念的故乡,它的暧昧、纠结和诸多可能性,已经一目了然。你没法装作视而不见。我要做的,就是把生活摊开来,一点点考量,找出它们之间巨大的差异和细微的区别,以文学的方式重新建立起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我相信,如果我足够认真,足够努力,也还尚有那么一点点洞见,我应该能找到它们之间的关系。传统乡土与现代文明的对话,首先是我与它们的对话。
记者:在《北上》小说中,您以历史与当下两条线索交织叙事。而电视剧《北上》却大幅调整叙事结构,将历史线简化为背景,转而聚焦当代青年成长。您如何看待这样的改编?在您看来,文学原作中运河象征等核心精神,在影视化过程中是否依然得以保留?
徐则臣:我没有参与电视剧改编,具体改编的过程也不是很清楚。小说和电视剧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他们选择了现在这样一种叙事结构和关注重心,应该有他们的理由。事实上,《北上》也被改编成话剧和音乐剧,这两种改编也不同,加上电视剧,三种艺术形式的改编都有自己不同的样貌。我对这三种艺术形式是外行,我所知道的是,这三个改编团队都非常敬业,我相信敬业的团队不会胡来,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思路、疑难和障碍,有他们自身需要遵守的艺术创作规律。在三种艺术形式中,核心的运河精神还是在的,至于多少、轻重、呈现得如何,那就见仁见智了。
记者:您的创作极具探索性,早年在“原乡”与“他乡”间抒写离愁眷恋,《北上》中勾连历史与当下的时空叙事,近年来《边境》《玛雅人面具》等作品彰显世界文学气质,近期又聚焦《聊斋志异》等古典文学汲取灵感。表面看创作路径呈现“由近及远再折返”的迂回轨迹,实则蕴含着怎样的心灵逻辑?将来还会如何继续探索下去?
徐则臣:我的写作之变跟我对小说的理解有关系,跟文学与世界之关系的变化有关系。小说是跟年龄有关系的,不同年龄段我对小说的认知和表达的需求也不一样。比如早年期待“到世界去”,执着于探讨故乡与世界的关系。人到中年,突然发现故乡也可能是世界,世界也可以是故乡,我的“到世界去”的执念就逐渐消失了,我确信,我就“在世界中”。刚开始写作,我喜欢讲久远的故事,后来慢慢开始讲当下的故事,到了中年,我突然对历史、民间和大地产生了兴趣,这个“历史”跟“久远”不是一个意思。我对传统和现代、对本土和世界的认识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可能你认为《边境》《玛雅人面具》这些作品有鲜明的世界文学气质,我恰恰觉得它们特别的民族化,它们比我一些看似非常在地的作品,更有资格被放在我们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文脉中来考察。如你所言,这些作品里能看见《聊斋志异》以及“三言二拍”等古典文学的影子。我当然高兴这系列作品中能看见这些古代经典的影子,但我更希望它们字里行间能够弥散着这些古代经典的精神。这些精神才决定了它们是真正的“中国故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会一直摸着石头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