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慧琴近几年的中短篇小说创作,面对现代化进程中的北方乡村社会,以生活流的叙事方式讲述正在发生的乡村故事,摹写普通老百姓在新的经济模式和价值观念中复杂的伦理情感状态,呈现文明转型中乡村生活和乡村主人公们裂变中的成长。她的创作一方面体现了对于中国乡土文学地气根脉的承继,另一方面叙写当下乡村生活经验,表达了乡村社会群体面对传统与现代的困惑与思考,以及能够让他们在现实中安身立命的新的理想追求。唐慧琴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探索了新乡土文学写作的新路径。
随着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乡村的确发生了巨变,出现了新的经济形态和伦理情感关系。与此同时,乡村中恒常的生活场景依然是乡土文学的地气与根脉所在。土地上人们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以及为了生计的劳作与付出,这些依然是当下乡村生存的本质真实。唐慧琴的小说以现在进行时的方式记录了当下的乡村经验,以生活流的叙事讲述及物的、鲜活的村人与村事,捕捉到了乡村人物精神可贵的新变化。
《城墙土》以农村土地政策为题材,小说非常形象地讲述了涨租金过程中,村长、德高望重者、租地者和土地所有者之间的矛盾纠葛,租户迪巧夫妇陪着小心的人情往来,一再被提租的愤怒,怒不敢言的压抑,以及面对复杂土地租赁现状的无语。在日渐扩大的矛盾中,这个文本中所有的人物都生活在一种不满的状态中,怨憎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注脚。然而作者并没有继续写矛盾和冲突,结尾荡开一笔,写了人性中的善依然是个体生存的某种底线。
《嫦娥奔月》讲述了一个老实农民爱别离的故事。农民小石头得了绝症之后,贫贱夫妻相濡以沫的恩义,两位好友的念旧与照顾令人印象深刻。而小石头的选择则是中国农民式的选择,他有着凄惶无奈的悲伤,又有着接受命运的安然。文本深层的意蕴是人性善所能够达到的救赎。主人公对于金钱和诚信的态度,对于良心清白的执着,这些既是个人化的道德和价值选择,同时也是对于贪欲过盛的人性的救赎。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讲述了德顺颇为“拧巴”的性情。乡村生活包容而芜杂,德顺拧巴的行为处事与村民们格格不入。他渴望拥有一个身心契合的灵魂伴侣。同时,在养子宝成与德顺和解的过程中,又体现出乡村传统人伦秩序的规约性,以及宗族血脉亲情的温暖。在观念陈旧保守的乡村中,德顺是个异类,然而他却以自己不一样的富有理想追求的方式照亮了身边的人。
唐慧琴的小说鲜活地呈现了当下北方乡村生活图景。作品叙写着乡村社会精神情感的新旧更迭,混杂着现代性的浮躁喧嚣和功利欲望的蠢蠢欲动,同时也呈现出源于传统人伦、生成于现实之上的精神理想。《一弯新月》中的小惠是从乡村中走出的女性,在城里打拼多年。小说通过小惠的视角,讲述了新时代农村的巨大变化,以及这种变化中存在的困惑。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更多地从现代文明的层面关注观念的因袭与裂变,现代的物质生活并不能催生出现代文明,乡土社会的等级观念和陋习依然存在,这些还在侵蚀着乡村和农民。
《去高蓬》是对乡村生活中新伦理关系的探讨。随着乡村社会精神、情感和伦理生活的多元,乡村价值观念的稳定性被打破,乡村生活日益呈现碎片化趋势。认知的裂变带来新的生活观念,然而也带来迷茫和困惑,城乡嬗变中的乡村社会和乡村主人公们陷入价值伦理的困境中。
女性情谊是唐慧琴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质。女性朋友之间相知相交,互相体谅,互相成就,这类女性情谊带着乡土田园的纯粹和明朗。凌花、绵绵和蓉蓉是感情特别好的异姓姐妹,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历经波折,然而最终还是保持了彼此的理解与情谊。豌豆两次为了小惠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她对于小惠的信任是无条件,这种基于童年和女性情谊的感情是非常珍贵的。小争尽管对米花的所作所为时有不满,然而对于米花的勤劳、能干以及对于乡土的坚守却惺惺相惜。
唐慧琴笔下的女性主人公往往可以抽身于城乡的二元对立,以旁观者的清醒和理性来看待身边的乡村和县城生活。同时在不断变化的乡村生活场景中,女性情谊是文本非常重要的底色。这类新乡土写作中女性形象的塑造由此也显示出了别样的价值和意义。
唐慧琴的小说叙事还体现出一种坦诚的属于乡村百姓的利害观和价值观。作者通过对于乡土谨小慎微的刻画,呈现出了新乡土写作对于乡村人物叙事的真实性和当下性的探求。《长在屋子里的树》通过小福两口子和领导的交往,揭示了朴实老百姓对于领导既敬又怕、还带点崇拜的心态,即便领导被传言祛魅,内心纯粹的小福依然难以接受。《好大一棵树》表达了面对物质诱惑和功利性选择,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底线。
总之,唐慧琴笔下的乡村主人公们情绪状态真实饱满,情感质地朴讷诚挚,文化伦理观念新旧杂糅。作者笔下的文本世界在村人村语中讲述新的乡村生活经验,在道德和情感的纠结中展现乡村伦理价值的嬗变,在城乡转型的冲突中体现现代性的多样后果,又呈现出新农村新的精神形态和理想。她的小说有一个介于乡村和城市之间的叙述者,这个叙述者根植在乡村物质生存和伦理文化语境中,同时又游走于县域生活场景。在离乡与还乡的语境中,小说文本中的乡村主人公们既是被观察的对象,又是观察的主体,叙述者和叙述对象都获得了现代个体的自主意识和反思能力。从现代个体的主体意识审视和打量乡土社会(包括县域生活),这是新乡土写作一种非常有效的路径,也是其有别于现当代文学传统乡土写作非常重要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