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5年第6期 | 赵亚东：苍老的子弹
作者简介：赵亚东，1978年生，黑龙江拜泉人。任教于哈尔滨职业技术大学。曾在新闻媒体工作十余年。
苍老的子弹
我们的谈话
拒绝窗外的雨声
额头渗出的汗珠
闪烁异样的光芒
小说中的羊群
冲出书本的栅栏
现实中的孩子
摔倒在积满雨水的马路
麻雀和麦粒并不是最完美的组合
卡夫卡被遗忘在城堡
用笨拙的手指挖掘
一切都来不及了
每个人都有不治之症
词语指向虚无
被藏起来的枪支
自己射出苍老的子弹
写诗就是不断地射击
生和死，不需要作万全的准备
先喝掉杯中的茶再说
所见之一切
晌午的时候
变戏法的侏儒
把雨从别人家
搬进了院子
这最后一个伎俩
被屋顶的黑猫识破
书脊泛着凉意
蚂蚁们不慌不忙
穿过半掩的书页
躲在历史中的人们手足无措
唯有偏见不可原谅
只有天真的小孩
不躲避雨滴的敲打
他们把伞丢在门口
相互追赶着
我在此时推开窗子
雨突然大了起来
我所见的一切，都淹没在雨中
手足无措
有人站在铁栅栏外面
透过狭小的缝隙看我们
稻子还没有抽穗
田埂上的脚印
盈满了雨水
将来饱满的收成
属于路过的飞鸟
变幻的云。只有风
归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所有
一棵树用冰凉的手
捂住自己的眼睛
在一部写不完的书里
每个人都手足无措
在栅栏的外面
田野和农舍无声
从城里来的人们
多么单薄、苍老
浮草
我们在防波堤上
拉满一张弓
把箭射进起伏的水中
又被波浪吐出来
像一个无知的孩子
被裹进汹涌的人流
来不及说出名字
就遗忘了自己的脸
我们所经历的人世
都是影子的重叠
一支不能回头的箭
把他们串在一起
风浪裹挟着
岸上的浮草和我们
用力伸过来的手
空鸟笼
被雨淋湿的正午
一杯茶的边上
做梦的人沉默着
烧到一半的烟卷
在两根手指之间
街对面的中年夫妻
在互相泼脏水
做梦的人醒来
好像想起了什么
那只空空的鸟笼
回荡着鸟的叫声
慢条斯理的刀子
——写给小说家马原
我担心母亲的病情
堵塞的血管，不断弯曲的手指
爬楼梯时抬不起的腿
但我没有去扶她一把
最后一个台阶
要她自己迈上去
就像你在云南，不断地爬山
铸起红色的砖瓦
生活和小说永远都是敌人
但生和死不是
应该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要卸掉包袱，除掉心中的瘤子
病房里的白床单
像虚无的临界点
作为小说家，你每天咀嚼着
慢条斯理的刀子
牙齿微微闪光，但从不
炫耀它的锋利
回到小说中
风可以带走一切
卡其布衣兜里生锈的硬币
因为沉默更加坚硬
没有牌匾的小旅馆
木头房子第二层，不断地拐弯
最里面的屋子
生活永远抵不上小说真实
老去或死亡，所有人
最终退回到情节中
没有谁真正离去
木板床发出吱嘎的响声
绿色格子纸写到一半
小说自己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真正经过我们
想象建构的秩序都靠不住
包括从梦中伸出来的
温暖的手
小说家
月亮为什么只现身一次
小说不能讲任何道理
也不奢望所有人
体会其中的奥秘
无知才是真理，我们
不能承认自己的无知
一辈子受过太多委屈
在你面前我突然哭了
从没有人这么仔细看我
就像你小说中的人物
被一支箭反复射中
我只是虚张声势地活着
内心早已是一片焦土
“月亮没有参与任何阴谋
因此它是你的。”
孩子，这就够了，轻松地
活着，即使将来变成一把灰
你起身走进雨中
把月光，摊在我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