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徐海总编辑约稿,我心中忐忑。当下图书业“怎一个愁字了得”,我们这代人的工作经验会不会成为新一代出版人的桎梏呢?徐海总鼓励我说“经验有道,道生万物”。他的话触动了我。做了一辈子出版,是应该捋一捋所遵循的工作理念、所走过的事业轨迹。我在脑海里不断回放自己35年的编辑生涯,回想前辈的教诲、身边的榜样、自身的实践,“把读者放在心里”这句话浮现了出来,这便是我心中的编辑之“道”吧。
“把读者放在心里”这句话看似寻常,但它的出处却并不寻常,它是作家巴金说的“把心交给读者”,它是出版家邹韬奋说的“做编辑最快乐的一件事就是看读者来信……与读者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打成一片”,它是教育家、编辑叶圣陶说的“能在胸中存读众,孜孜矻矻味弥甘”。令人尊敬的出版前辈、文化泰斗这些朴素的话语向我讲述着一个朴素的道理:编辑工作是为了谁?无他,为读者。“把读者放在心里”便是出版人的初心、编辑工作的全部意义。
“把读者放在心里”这句话看似平淡,但它对编辑的滋养却不平淡。一个编辑若是做到了心中有读者,也就没有本质上的困难了。回想自己的工作阅历,35年里给予我帮助与激励、陪伴着我一路走来的就是读者:是读者帮助我走出选题困境,是读者给了我做透图书的动力,是读者指引我走向更广阔的市场。
拿古籍出版来说,古籍出版难,地方古籍出版更难。我是20世纪90年代入职出版社古籍编辑部。刚到编辑部,该做什么样的选题让我这个新人经常陷入焦虑之中。幸运的是我想到了读者。那时恰逢京九铁路开通,江西的旅游和文化资源引起大家的重视,来江西的客人是潜在的读者群体,我便萌生了结合文旅热点挖掘江西文献资源的想法,于是,一个独特的古籍整理选题——“江西名山志丛书”呼之欲出。该系列陆续出版了《庐山志》《石钟山志》《龙虎山志》《鹅湖峰顶志》等13种名山史志,多个品种在首印不久后便实现重印,成就了地方古代文献出版也能盈利的佳话。今年5月,我陪同一批作家到庐山,看到《庐山志》还在读者间流传,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以优秀的文化滋润一代又一代读者,正是编辑工作的价值意义所在。
我非常推崇“做透一本书”的编辑理念,《千古一村——流坑历史文化的考察》便是我“做透一本书”的得意之作,而我当时“做透”这本书的动力也是来自于读者。
流坑古村位于江西乐安,迄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20世纪90年代,周銮书带领江西学者多次来到这里考察,进行文献、文物建筑以及民俗风情等多方面的调研,调研成果便是《千古一村》的文字稿。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随作者团队去了流坑村,第一次见到几百年前的乡村古宅、古街、纪念性楼堂、祠堂、书院、私塾、戏台、牌坊……流坑村保留下来的古代乡村文明让我震撼,我多么希望读者也能目睹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可当时流坑村交通闭塞,一般人难以抵达。要给读者身临其境的阅读体验,成了我编辑这本书时的执念。我和美术编辑多次前往流坑村采风体验,收集了数百幅照片,恰好当时出现了能实现图文混排的排版软件,我们便以图文联排打造了全新的图书版式,使得《千古一村》这部学术著作成为了适合大众欣赏的文化读物。这部书出版后影响很大,几乎所有主流媒体都刊发过书讯书评。我在《文汇读书周报》还看到了学者葛剑雄对《千古一村》的推荐文章,其中有一句话我印象极深:“没想到这样一本好书竟然出在江西。”
为什么要登山?登山运动员说:“因为山在那里。”为什么要做图书营销?因为读者在那里。正是对读者的渴望,激励着我将一本学术书营销成为现象级畅销书。
深圳大学教授吕元礼长期研究华人政治文化,我和他有过多次合作,建立了信任和友谊。在讨论他关于新加坡政府如何保持高效廉洁的科研课题时,我意识到这一学术成果可以走出象牙塔,成为一部反腐倡廉读物。巨大的读者目标群体让我兴奋,我随即针对新的读者定位对图书营销进行了规划。书名要响亮,我把原来的长标题拆分为主书名和副标题,抽出“新加坡为什么能”做主书名;环衬勒口上的宣传文字反复斟酌;章节标题紧扣“不敢腐、不想腐、不能腐、不必腐”四个维度进行简化,以适应读者阅读习惯。此书一出果然受到关注,销量狂飙,掀起了阅读热潮。
“把读者放在心里”这句话看似简单,但要认真去做却不简单。当下编辑工作中面对的诱惑和干扰太多。眼花缭乱的奖项、销量可观的跟风书常常意味着荣誉和利益,但其实并不是所有奖项、榜单都能代表读者意愿,这就使得编辑常常要面临选择,是“把读者放在心里”,还是“把利益揽到怀里”,此时唯有爱——对图书的爱,才能促使编辑做出艰难抉择。在图书影响力日渐式微的大背景下,喜爱图书这一素养对于编辑显得尤其必要。我常戏称自己有做编辑的“天分”,因为从小就有爱逛书店爱买书的习惯。大学毕业找工作时,也是因为编辑工作内容竟是读书、编书这么有趣的事,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版。在编辑工作中,我恪守“不唯上,不媚俗,不负读者”的理念,这份定力是源自对图书纯粹的喜爱。
我先后从事过古籍、社科、文教图书的编辑工作,担任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社长时,努力推动“大奖”与“大卖”相结合,将荣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的《大中华寻宝记》送到亿万小读者手中。我认为,出版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35年职业生涯中,我能在不同的编辑业务板块上顺利切换,便是得益于对出版底层逻辑的遵从,这个底层逻辑就是编辑工作的“道”——“把读者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