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重九[1],佳节也;登高,胜会也;饮酒,乐事也。亲旧在异方者,幸此一日之聚焉。然七人之中,唯凌子官于山东[2],自余六人皆客也[3]。夫客者,西东北南靡定耳[4],则此一日之聚,亦不能岁以为常。且七人者,年各不同,自今之重九,人自数其齿以至于尽[5],凡得重九若干日,重九而游者若干日,游于某丘某水,与之游者某人,皆不可知,唯此一日之聚为现在焉。慨其难常,幸其现在,此其作图之意乎?
虽然,庄生有言: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彼一日之聚,忽然以逝者,亦岂图之所能存?盖人必有其不亡者,而后凡所作为依之以存焉。古人一日之聚,传于令者多矣,谓迹不足存,而存焉者阿也?
七人者,泉唐赵瞳、仁和蒋其章、乌程施补华、朱毓广、归安凌绂曾、山阴汤震、上元臧大勋。图者曈,记者补华。己丑九月[6]。
注释
[1]重九: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古人有登高、饮酒。赏菊等风俗习惯。
[2]凌子:即下文的凌绂曾,浙江归安(今吴兴)人。
[3]自余:其余,其他。
[4]靡(mǐ):不,无。
[5]齿:年龄。
[6]己丑:1889年(清光绪十五年)。
译文
重阳节,是一个美好的节日;登高远眺,是一次风雅的聚会;饮酒畅谈,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那些身处异乡的亲友故旧,能有今日这一天的相聚,真是幸运。然而我们七人之中,只有凌绂曾在山东做官,其余六人都是客居他乡的游子。既然是客居之人,便如浮萍般漂泊东西南北,行踪不定,所以这样一天的相聚,也不可能年年如此成为常例。况且我们七个人,年纪各不相同,从今年的重阳节开始,每个人计算自己余下的年岁直至生命尽头,总共还能经历多少个重阳节?其中又有几个重阳节能像今天这样出游?出游时又会在哪座山丘、哪条水畔?相伴同游的又会是谁?这一切都不得而知。唯有今日这一天的相聚,是此刻真实存在的。
感慨于这欢聚的难以长久,又庆幸于此刻的当下拥有——这大概就是我们作这幅《登高图》的用意吧?
虽然如此,庄子曾说过:“脚印是鞋子踩出来的,但脚印难道就是鞋子本身吗?”那已经逝去、无法挽留的一天聚会,又岂是单单一幅图画就能真正保存下来的?大抵人必须先有那不朽的精神(或情谊),然后他的一切作为才能有所依托而得以留存。古人一天的聚会,流传至今的有很多,如果说那些具体的事迹(“迹”)本身不值得留存,而留存下来的都是虚妄(“阿”),这说得通吗?
(图中)七人是:泉唐(杭州)赵曈、仁和(杭州)蒋其章、乌程(湖州)施补华、朱毓广、归安(湖州)凌绂曾、山阴(绍兴)汤震、上元(南京)臧大勋。作画的是赵曈,作此记的是施补华。己丑年(同治八年,1869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