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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不被理解的宣泄与孤独

2022-09-30 09: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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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到到蒲松龄的《江城》,从莎士比亚的《驯悍记》到老舍的《骆驼祥子》,可以说古今中外对强势女性形象有所塑造的文学经典不在少数,她们通常性格强硬、蛮横无理、言语暴力,有的甚至会动用肢体暴力虐待乃至谋杀丈夫。但这些作品大都出自男作家之手,又因为男尊女卑的历史局限,站在男性的视角对强势女性批判的多、同情的少,鄙夷的多、尊重的少,因而强势女性形象连同它的命名“悍妻”都带有某些贬损意味。哪怕时至今日,在21世纪20年代的中国,社会对强势女性依然有很大的误解。因此,站在中外文学“悍妻”形象坐标系中看王威《雪夜》中的陈蔚蓝,有了无限贴近中国当代家庭生活、捕捉女性情感真实的性别意义与时代价值。

小说以女主人公陈蔚蓝为主要叙述视角,讲述了潍坊一个并不富裕的体力劳动家庭的日常故事,整体风格朴拙现实,弥漫着冬风的凛冽之气和海鲜市场的鱼腥味。这个家庭由强势的妻子、冷漠的丈夫、懂事的大女儿和顽皮的小儿子组成,从大女儿中考升学的某个寒冬腊月到次年腊月,夫妻矛盾、亲子矛盾、邻里矛盾在一年内都不断爆发但最终又回归平静,生活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小说虽然没有细腻呈现也曾温婉的陈蔚蓝如何从妙龄少女成长为强悍的人妻人母,但读者不难想象她在十几年缺爱、缺钱、缺支撑的婚姻里遭受了何种的生活磨搓、产生了怎样的心灵创伤。

小说的语言并不是通常读者对女作家预设的那样精致婉转,而是措辞直接,句式短促有力,修辞大都以“像……”引导,本体喻体之间的关系带有一种单纯的天真赤诚,十分符合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又性格强势的陈蔚蓝的思维模式。而小说最高光之处,正是通过反映陈蔚蓝的情绪起伏与冲动行为,塑造了一种生活中通常并不受欢迎的强势女性形象,并通过深度模拟其思维与行为方式,向读者打开了这类女性角色充胀着压抑与宣泄、执拗与焦虑的精神世界。

小说中的陈蔚蓝是一位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的强势女性,她无疑是可敬的,还有点可怜可悲和值得同情,但确实很难说可爱。在深入分析陈蔚蓝形象之前,我们要先推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小说没有明确点出陈蔚蓝和丈夫宋言的年纪及故事发生的年份,但从他们是中学同学、大女儿十五岁、宋言专科毕业后第三年结了婚等线索中不难推断出这对夫妻大约40岁上下,而跑酷、钢铁侠、变形金刚等概念又将时代背景直接拉到了当下——故此这对夫妻大抵属于70后的尾巴、80后的开头一代。少女时代的陈蔚蓝是“跑酷男神”宋言的迷妹,宋言还因为报答陈蔚蓝陪他度过了高三关键的断腿时光,与她一起走入了婚姻。然而这个灰姑娘嫁给王子的故事并没有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或许每个暴躁强势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沉默冰冷的男人,很难推断出生活的艰辛琐碎和两个人差异过大的性格孰为因果,从而埋葬了陈蔚蓝的少女心和宋言的责任心,最终使他们的婚姻过成了一个没有平静沟通、没有温柔善待,更没有肉体欢爱的冰窖。陈蔚蓝嫌弃宋言的不顾家,宋言嫌弃陈蔚蓝“能不能有点女人样”,孩子习惯了父亲的缺席,甚至有时候还会站在爸爸一边劝她不要暴躁、不要责难爸爸。而在无数个绝望的时刻,陈蔚蓝是“多么想宋言回家,像一座山那样,站立在这个家的后面”。

我们可以从数个侧面拼凑出陈蔚蓝的外在形象,她瘦小、大力气、大嗓门、脾气冲、语言和动作粗鲁、不施粉黛、衣着不讲究、没什么女人味。但她的内心世界却比这复杂矛盾的多,像一只外部长刺但内里柔软的豪猪或刺猬。她是压抑隐忍和冲动易怒的结合体,小说精准地一次次呈现了一位强势女性如何忍而再忍却终究忍不住的爆发宣泄,如何试图一试再试而终究无法把自己柔软一面展现出来与人相处的狼狈不堪。陈蔚蓝能吃苦又勤劳坚韧,是家里当之无愧的顶梁柱,每天凌晨三点不到就起床为丈夫和孩子做有营养的新鲜早餐,自己却只吃剩饭剩菜,而后顶着寒风去买鱼卖鱼直到傍晚新闻联播响起。她不擅长示弱却终日处在敏感焦虑之中,为丈夫的不顾家和冷淡焦虑,为孩子的早恋或贪玩焦虑,为可能出现的情敌和自己的不够女人焦虑。由于无力化解生活中的焦虑,有的时候她试图放空自己,用想象或回忆来填平自己的不安、纾解自己的愤怒,更多的时候她的大脑顺从自我保护的本能选择向外攻击,冲丈夫发火、冲孩子发火、冲陌生人发火,甚至动手打丈夫、打孩子、打陌生人。而当她确实需要救助与安慰之时,最希望的却是家人不要发现自己的伤口。她冲动过后不善于与人情感交流,无法妥善处理与人的交往问题,对与之发生过摩擦的梁刚尊敬地叫“姐”她不适应,对与孩子发生冲突后主动跟她的肢体亲近也不适应,但她跟丈夫的关系降到冰点却又无法不惦记对方。这位嘴硬心软、眼冷心热的女性,心中也不仅只有自己的小家,她帮助年轻妈妈却遭人误会,想向班主任示好却遭人嫌弃,小说未着一字说她孤独,而读者分明能感觉到呼啸的北风萦绕着她,冻得她连泪水也流不出来。

综上种种,陈蔚蓝可以说是一位没有被真爱滋养、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去联络他人的强势女性,这个为丈夫、为孩子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爱与注意力的女性竟不曾真正爱过、拥有过自己。面对宋言追求跑酷梦想的理直气壮和图图释放情绪的大哭,某一刻她抽离了自己觉得羡慕不已。年少的她热切地追逐宋言,未尝不是向往宋言的洒脱个性,现在的她将孩子学业有成视为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生命的主题依旧不是自己。我们的周围,似乎还有无数个陈蔚蓝,可敬可怜的强势的陈蔚蓝们,亏欠她们爱的到底是正在远去的时代的匮乏还是个体命运的不幸?她们这种以爱人为先、以孩子为先的家庭观念,在女性追求独立和个性解放的当下,很难被评价为青春状态与现代思维。然而面对这些本已经承担太多的强势女性,实在不忍再苛责她们思想陈旧,面对日复一日的现实生活,任何劝说她们逃离家庭的束缚、勇敢做回自己的建议都有“何不食肉糜”的嫌疑。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并不只替陈蔚蓝发声,而是通过宋言与陈蔚蓝的冷热对立形成了一种互不退让的张力结构,宋言的冷漠遇见陈蔚蓝的灼热,就像冰水浇在烧红的金属上,升腾起熏呛的人间烟火。一直不能忘怀年少梦想并试图重获辉煌的“白月光”与勤劳务实的“六便士”之间的孰是孰非,只能交由时间给出答案。作者索性安排了宋言在小年夜回家的结尾,这无疑是作者的情感选择与道德立场,也是给读者的莫大安慰。此外,小说还设置了一对年轻夫妻梁刚与易小米因病致贫最终阴阳相隔的命运悲剧,以此来与宋陈二人婚姻冰冷孤绝的爱情悲剧形成对照,使故事的层次更加丰富,拓展了作品的审美向度与思考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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