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母亲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湘北农村，物资极度匮乏，缺衣少食，没有电灯，那一盏盏自制的煤油灯，是那个年代无数农村家庭夜晚不可或缺的照明用具。母亲用一根灯芯、一个小油瓶套一个硬塑料罩（后来是玻璃罩）做成的煤油灯，总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随风摇曳，随时可能被风吹灭、被黑暗吞噬，却又默默地燃烧着、长久地照亮着、顽强地坚守着，给无数家庭带来光明、期待和希望！

那时，我就读的小学，在村子的另一头，离我家有点距离，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两条湍急的河流，河上的桥，陡峭而狭窄，每逢汛期，开闸放水时，洞庭湖的河水拍打着河的两岸，汹涌奔腾，气势汹汹，发出排山倒海、震耳欲聋的声响。看着那奔腾向前的滔滔河水，我的恐惧便如潮水般在心底蔓延，因为那个年代，这条河曾无情地吞噬过小孩和年轻人的生命。因此，每一次上下学从简易桥上走过时，我心中的恐惧都如影随形。

一个冬日傍晚，放学后，我和一个小伙伴在人民公社院子里用自制的乒乓球拍打了很长时间的乒乓球，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了，最后一抹余晖被黑暗吞噬了，我才想起要回家了。一贯胆小的我迅速背起书包，拔腿就往家的方向拼命地跑，一路上，四周静悄悄的，我害怕极了，特别是惊恐地路过无人路段或坟地时，我的心就怦怦直跳！我的前方，全是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呼呼的风声、急促的喘气声和一阵阵从远处传来的犬吠声，路旁的树枝因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而掉落到地上发出的阵阵响声，远处的鸟儿发出的叽叽喳喳的叫声……让静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诡秘和恐惧！我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往前移动，心中总想用其他事情转移自己害怕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来到那条危险的河边时，我犹豫极了，小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中都感觉到身体在颤抖！我望着黑暗中那波涛汹涌的河水，恐惧瞬间将我吞噬，心中无比落寞、惆怅和绝望！我小心翼翼地站在桥头，四周万籁俱寂，我故意咳嗽了几声，用以壮胆！我仿佛感到桥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河水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发出诡异的光。我想转身往回走，却十分害怕身后的黑暗；想要过桥，却又被眼前的危险吓得双腿发软，我好似置身于一个黑暗的世界，看不到一丝温暖、光亮和希望！

就在我感到孤独、恐惧和无助时，我看到了河对岸那一束微弱的灯光，仿佛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我断定，那又是母亲提着煤油灯在寻找我、来接我了！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母亲有气无力叫我乳名的呼喊声。我心里清楚，只要朝着那灯光的方向走过去，我就能战胜恐惧，回到母亲的怀抱，就能安全地跟着母亲回到家。我再次抬头看了看那束灯光，极其微弱地在黑暗中不停摇曳，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花瓣，却又如一颗璀璨的星辰，照亮我的前进方向。我鼓起勇气，壮着胆子，战战惊惊地跑过那座被黑暗包围的可怕危桥，朝着灯光的方向快速奔去。

当我跑到母亲身边时，我看到了她那双焦急的眼神，以及被寒风吹得涨红的脸颊，感觉到了母亲那满是惊恐却又充满关切的目光，我深感愧疚极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母亲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拍拍我、安慰我、鼓励我！那一刻，那盏煤油灯散发的昏暗光芒，仿佛突然间变得无比明亮，它温暖着我那颗恐惧和惊吓的心，在黑暗中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照亮着我回家的路。母亲提着煤油灯走在前面，我跟在母亲身后，朝回家的方向走去，昏黄的灯光将母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灯光虽很微弱，却已经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胆怯和恐惧，我望着母亲瘦弱而坚毅的背影，心中满是温暖、幸福和感激！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无论我放学后回家多晚，还是由于贪玩忘记回家时，母亲总会提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沿着我上下学或玩耍的必经之路，在乡间小路的黑暗中苦苦寻找我。在煤油灯光的映照下，母亲的身影显得那么瘦小和单薄，却又那么坚毅和刚强。正是那盏煤油灯，陪伴我走过了故乡许多的日日夜夜。夜晚，母亲用它点火做饭，在煤油灯下，母亲缝补衣服洗衣服、纳鞋垫织毛衣，我则借助微弱的灯光看书、写作业。那盏煤油灯，就像母亲的爱，虽然不起眼，却无比温暖、坚毅和刚强！

岁月流转，时序更替。几十年过去了，我的故乡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煤油灯也早已被明亮的电灯所取代，乡间小路被修成了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和柏油路，那一座座便桥、危桥也已完成了其历史使命，不复存在了，但每当我回忆起母亲提着那盏煤油灯寻找儿子的夜晚，我就心潮澎湃，思潮翻滚，心中满是悔恨，我恨自己那时的不懂事！如今，母亲那盏煤油灯所散发出的光芒，却仍然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里，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那灯光，蕴含着母亲深沉的爱，它穿越了时光隧道，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每当面对困难和挫折、感到迷茫和无助时，我总会想起那盏煤油灯，想起母亲在灯光下的守望，我感觉母亲的爱就在我身边！那盏灯，那束火，那道光，是治愈我心灵恐惧和胆怯的良药，驱走了我心头的阴霾和黑暗，给我带来了光明和希望！那盏煤油灯，好似一座闪光的灯塔，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又似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照亮着我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