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心外幽情》

有些电影，看的不是故事，而是一种氛围，一种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结。《心外幽情》于我，便是这样一场漫长而华丽的沉溺。它的魔力，不在于情节的跌宕，而在于那氤氲在每一个镜头、每一缕光线、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沉默里的，那“心外”的、不可多得的幽情。这是我偶然在腾讯视频网络平台上，见到的一部，且留下深刻印记的美国电影《心外幽情》（港译）或译成《纯真年代》。

影片的故事栖居于十九世纪末的纽约，那个精致得有点如牢笼的上流社会。那里，规矩比人情大，体面比真心重。人们生活在无形的格子里，言行举止，无不中规中矩，像一群优雅的提线木偶。女主角梅，便是这格子里最完美的作品，她纯洁、温顺，像一尊没有瑕疵的细白瓷器。而男主角纽兰·阿彻，一个同样被规训的绅士，本已安于这既定的一切，直到她的出现——从欧洲归来的独立奔放的

艾伦。双双陷入爱情与牺牲、自由与责任的矛盾之中，最终无法逾越种种障碍，唯有在心里执留着对幽情的美美回忆直至终老。

可以说，艾伦的登场，宛如一阵清冽而陌生的风，吹皱了这一池静水。她周身散发着自由与悲剧混合的气息，她的微笑里有沧桑，眼神里有反叛。她不是要来打破什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僵化世界无声的质问。电影的魔力，自此悄然弥漫。它不靠激烈的戏剧冲突，而是将所有的惊心动魄，都藏在了那隐忍的眸光流转之间，藏在了那人声鼎沸客厅里，唯独两人能懂的片刻寂静之中。

影片中曾有这样一个既意味幽长，又感人肺腑的画面：阿彻去海边找爱伦，他看见了她，独自站在栈桥上凝视着海面。海面上正好有只帆船将要驶过灯塔，他在内心暗自赌约，若帆船驶过灯塔时爱伦回头，我就过去找她。可帆船慢慢地驶过了灯塔，爱伦却始终没有转身回头，留给阿彻的只是一个背影。一个被金色的海面勾勒得丰姿楚楚，又若有所待的，格外动人的背影。一个如诗如画，更像一个辉煌的幻景。其实爱伦是知道阿彻在自己身后。就这样的一个故意不转身，才构成了双方隐忍的互动，从而成为两人爱情里满是遗憾的注脚。

同样，影片总令人忘不了那样的场景：阿彻远远望着凭窗而立的艾伦，夕阳的余晖将她勾勒成一道孤独而决绝的剪影。周遭的谈笑风生都虚化成了背景，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横亘在中间、无法跨越的鸿沟。还有那场音乐会，她在楼上，他在楼下，交响乐的浪潮在他们之间澎湃汹涌，而他们的目光，却穿越所有人潮与声浪，死死地缠绕在一起。那目光里，是千言万语，是燃烧的激情，是绝望的爱恋，更是深深的无力。一切尽在不言中，此处无声胜有声。所有的一切情节的安排，都是给人以深深的幽情之感。

这，便是“心外幽情”的真正意味——那最炽热的情感，被最冰冷的礼仪紧紧包裹；那最想触碰的手，却必须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他们的爱情，是一场发生在心灵边疆的、无望的远征。它之所以如此动人，正是因为它“未完成”。它被世俗、责任、承诺与善良层层束缚，终未能，也永不能“见得红日”。看到一对恋人那么地亲密忠诚而直率，却始终竭力地坚守理性。其间的留白即是他们并非不愿付出代价，而是彼此都不愿让恋人被世人唾骂，更不愿让无辜者痛苦，甚至还有不愿让家族名誉蒙羞。并非为己，才使那种痛楚显得高尚，无辜且纯朴。他们的态度仿佛在告诉世人：人是要有责任感和尊严，因为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其他目标。诚然，阿彻与爱伦或许不可能意识到，此种的意义所在而有意割舍，他们只是爱而不乱，爱而不可得而已。如果没有严峻而残酷的现实，没有良心的自我约束，谁都不会自愿选择如此巨大的痛苦，来成全一个永恒的回忆，一段美艳的传奇！

电影的结尾，是点破这魔力的最后一笔，也是最为哀婉的一笔。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阿彻，有了机会去见艾伦最后一面，然而，他却选择了在楼下静坐，当他坐在爱伦楼下的那张椅子上，眼前忽然呈现出当年的幻影：帆船驶过灯塔时，爱伦徐徐地回过了头，露出了动人的微笑，但那一个个笑容，很快全都汇集到波光粼粼，无边无际的沧茫大海……幻觉过后，他依然选择起身，默默地离开。他没有去圆那个年轻时的梦，因为他知道，那梦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它永远停留在了“未完成”的姿态。他选择让那份幽情，永远封存在记忆的琥珀里，晶莹，完满，且永恒。

影片含蓄地告诉世人一个道理：距离是一种留白，这样的留白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它具有让爱情永不褪色的魔力。正是因为爱伦当年，明明知道心上人就在身后，却选择坚持不回头，才构建了阿彻心中一个永恒的期待，成就了一幅美艳的永久画卷。即便如今垂垂老矣，爱伦在他心中依然年轻貌美，只要回眸一笑，依然可以光彩照人。世人能有几许对爱情怀着如此美好的感觉，直至终老？它更能让那些没能与心爱的人，走在一起而结郁的痛苦得以释怀。

视频的屏幕灯光亮起，我恍如从一场大梦中醒来。那属于纽约上流社会的衣香鬓影渐渐消散，但那缕幽情，却沉淀了下来。我们或许都曾在生命的某个时刻，成为过阿彻或艾伦的影子，心中怀抱着一段不得不放弃的“心外幽情”。而这部电影的魔力，便是让我们在别人的故事里，安全地、尽情地流放自己的遗憾与感伤，最后获得一种奇异的宁静与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