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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是个传奇

2025-12-19 18: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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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老屋坐落在县城河街,这座建于民国年间的房子,历经百年沧桑,简直就是个传奇。

听兄长说,我父亲老家在江西,因为自幼家贫,父亲跟随我祖父从江西颠沛流离来到湘南谋生,那还是清末光绪年间哩。后来在这个湘粤边境的小县城定居,靠多年做生意积攒的钱建了一间房子。说是“一间”,是因为这是一所长条形的房子,左右和邻居共墙,好像是用砖墙间隔开来似的,故曰“一间“。就是这个”间“字,后来在一场官司中成了争议焦点。房屋前面临街用作铺面,后面的居住部分紧靠一条河流。这种家店不分的房屋在湘南一带很有特点,由于临街的地皮金贵,大概是为了充分利用土地并降低建房成本,商户们乐意与邻居共墙。又因为共墙不好开窗户采光,于是家家户户只好在长条形的房子中部开辟一个天井,顶棚盖上玻璃眀瓦,让光线从上面透射到屋子里面来。

这种砖木结构的房子不高,一般两层或三层楼。更为奇特的是,靠河流北岸的住户家家在屋后建了一个吊楼,用于晾衣或夏天乘凉。北岸的吊楼和南岸那种用木条斜撑的吊楼不同,北岸的吊楼用几个青石或青砖堆砌的柱子支撑,上架木梁木板,周边建围栏,好像一座戏台。我们几代人就住在这种前有店铺,中有天井,后有吊楼的屋子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和街坊邻居和睦相处,共度时光。

我们兄弟姐妹喜欢在屋后的吊楼上看书、乘凉。这里空气好,环境优雅。母亲在吊楼两边摆放着许多盆花,有月季、玫瑰、兰花、菊花……鲜花四季开放,香气怡人。吊楼下面的河水清澈见底,静静流淌。如果雨季涨大水,在吊楼上也很吓人,浑浊的洪水疯狂地呼叫着从吊楼下冲过去,有时水浪还会漫到吊楼木板上来。我们惊恐地爬上后楼,望着像野马奔腾似的洪水,心里紧张得如同打小鼓,生怕可爱的吊楼被洪水冲走。但是,吊楼一次一次扛过了洪水,安然无恙。

不过,日子也不总是安然度过。母亲告诉我,大概是民国二十几年(公元1930年代)河街突然发生一场大火灾。大火从下游一座桥边的屋子里开始烧,一直往上游靠河边的房子烧过来,半边天都烧红了,很快就烧了十来间店铺。那时消防设备很差,警察只是维持一下秩序。眼看大火就要烧到我家来了,幸亏我家的亲友赶来,和店里的伙计一起七手八脚掀掉瓦棚和檩木,把水往火头里泼下去。火居然没有烧过来。我家的房子虽然没有烧掉,但毁坏一部分。后来在亲友的帮助下,父亲又修复了这栋房屋。于是,我家这栋房屋劫后余生,俨然以老资格成为这条街道的历史见证。

火烧房子的险情我没看到,因为我是1940年代末出生的。我出生不久,这座小县城就解放了。童年时代,我一直住在我家老屋。小时候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经常在老屋前面的大街上和小伙伴捉迷藏、做游戏。从离我家不远的水巷里通过,到河里去捉鱼、游泳;有时爬上水巷墙壁去掏鸟窝。那条水巷不够一米宽,街坊邻居每天天刚亮都要走过这条水巷,到河埠头去挑水。因为解放初期没有自来水,县城靠近河流的人家都要到河里挑水食用。我年纪还小,挑水是哥哥们的事。我掏鸟窝有自己的绝招,双脚张开踩住水巷两边墙,两手展开撑住墙,手脚交替,很快就可以爬上去四、五米高。抓到了小鸟,我就会高兴地笑起来。从我脚下走过的人却被我吓得大呼小叫,母亲闻讯赶来,少不了把我抓回家训斥一番。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河街的小伙伴慢慢长大了。1960年代,我们河街的几十个中学生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先后下到农村去改天换地。我也告别父母,离开了我家老屋,到本县农村去做我的知青。

我在农村干革命,一干就是16年。在这段时间里,我多次回到县城,帮助父母搬家。记得文革期间,有一年竟然接连搬了三次家,从这条街搬到那条街,搬来搬去。为什么呢?因为造反派说我家占了公家的房子,必须搬出去。后来我问父亲,明明我们住自己的房子,为什么说我们占了公家的房子?

父亲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告诉我。原来1956年国家实行公私合营工商业改造,我父亲响应国家号召,把我家老屋的前面部分作为生产资料投资,后面部分按政策留给自家居住。后来公家要利用我家吊楼办公司,提出用前铺换吊楼。于是我家就住进了前铺,把吊楼让出来给公司营业。谁知文革期间造反派硬说我家占了公家的房子,把我父母赶走。从此,我年迈的父母就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

由于经常搬家,我父亲把一些笨重的家具卖掉了或者丢掉了。我放在家里的许多书籍不翼而飞,据说这些书被造反派以破四旧的名义抄走了。最悲惨的还是我妈养的一只好漂亮的花猫,它总是跟着我的父母走的。可是也许搬家搬得太频繁,它有一天不见了,而且不再回来。听得老屋邻居讲,有一段时间他们听到花猫趴在我家老屋瓦背上叫。那叫声忽高忽低,像小孩子哭泣,很是凄惨。花猫是恋家呢,还是找不到它的主人了呢?

文革结束后,经落实党的政策,我母亲又搬回了我家在河街的老屋。但是房产权仍然没有搞清楚。有人说公私合营投资收据写了“瓦铺一间”,就是整栋房子是公家的了。其实按当时政策,是明确要把后面的部分作为私产留给业主居住的。我们业主据理力争,如果非要强调“一间”,也可以理解为“整栋房子里的一间房”,是不是就是投资了前面楼上那间房呢?何况“瓦铺”指的是铺面,即生产资料,而不是住房等生活资料。1990年代,我和哥哥找到县统战部和商业局的领导,要求落实房产权。经过多方取证,甚至远赴衡阳找到当时的公方经理,出具了那时把我家吊楼对换前铺的证明,最后协商处理才解决了房产权问题。

当我们高高兴兴地走出商业局办公室,来到楼下空坪里,我忽然发现揣在怀里的协议书不见了。这是我们刚刚跟商业局签订的处理房产协议书,怎么会不见了呢?我大吃一惊,连忙把情况告诉我哥。他走在我后面,也没有看到地上有纸片。我们感到诧异。哥开玩笑说:“难道妈拿走了吗?”,我妈是早几年去世的,这事想想觉得不可思议。没奈何,我们只好返回去,要领导再打印一份。

我家的老屋经历了许多的磨难,大火烧不掉,大水冲不走。但由于年代久远,墙壁有些地方出现裂缝,有些椽檩腐朽。有一年雨季突然断了两根屋檩,大雨直接倾泻到堂屋里,情势非常危急。好在有亲友邻居相助,得以及时抢修,房屋终于屹立不倒。

如今我们兄弟姐妹,儿孙后辈都不必继续居住这栋破旧的老屋,因为我们在本地或者外地都有自己的房子。但我们仍然愿意把老屋留下,不能出卖,也不想拆建,当然如果国家有需要规划,又是另外一回事。倘若老屋有破损,就尽量修缮吧。因为老屋凝结了先辈的血汗,陪伴了我们的童年,见证了这条老街的历史;从这里也走出去十几个大学生,他们战斗在各行各业,为国家做出了贡献。老屋啊,你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又承载了我们那么多的欢乐,你不就是一个动人的传奇吗?

在我家老屋近日维修加固工程动工之日,我写下这篇文章,以纪念这栋古老的房屋。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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