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儿哥记忆

一

我记忆中的圈儿哥，在俺们村绝对算个人物。

老辈子这样说：好多年以前，脖子上戴着一个布制圆圈的孩子跟着他娘讨饭过来，被光棍八叔收留。圈儿的名字是他娘叫起来的。八叔对他视如己出，早早就教他认字、口算；可那一年突患重病，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告诉圈哥一个祖传秘密后即撒手人寰。又过了几年，八婶过世，只留下圈儿哥一个人过活。

二

圈儿哥长得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会说话；肚里墨水不多，可知道得不少，脑筋快，主意多，好像啥事也难不住他。原先，谁家的门轴不灵了，找他；谁家的门锁坏了，找他。后来，那户电灯不亮了，找他；抽水机有毛病，找他......有求必应，热心肠。村里红白喜事，他去出力；人家盖房上顶，他去帮忙；一声召唤，跑前跑后，不惜力气......给钱的不要，管饭就行！

圈儿哥干农活儿是一把好手。公社时，他一个早晨锄半亩谷苗地没有问题；冬季修水库碰着了腿，一瘸一瘸的，春天翻地照样挣10分工。他自留地种的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样样长得叫别人眼馋，自己吃不完，就送给别人。圈儿哥的身体棒棒的，从不挑食，挂在嘴边的话是：“咱吃铁钉子也能（消）化！”喝酒喝下等的，一包榨菜能一瓶到底；香烟吸最便宜的，从8分钱的经济烟到“荷花”一一享用过。偶尔得一支“恒大”或“石林”，他在耳朵上夹着，迟迟舍不得往嘴里放。一盒烟拿来，别人从前面开盒，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从烟盒的屁股后面打开了，据说是一本书上说的这样卫生云云。你看，他一支烟叼到嘴里，不误干活说话，直到烟蒂燃到很短了，才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捏住，狠狠地再吸两口才弹到地上......

圈儿哥喜欢看书、看戏。古代的，《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三言二拍”；近现代的，《红旗谱》、《播火记》、《林海雪原》《春》《秋》《家》等，他都能记住主要情节。而且，看着看着，他还喜欢跟别人特别是小孩们讲“武松打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讲“智取威虎山”......常看见，他在街里走，后面会跟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喊着，追着要他讲故事......他对刚会走的小孩特别亲，在街上见到了，先紧走几步上前双手轻轻地抱起来，举得高高的，再放下来。如果孩子高兴，要求再抱，他就高兴地再抱起来，再高举一次。孩子笑了，大人自然也高兴......

我上小学四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学校有“除四害”任务：开学每个人交一只老鼠尾巴、两条麻雀腿。这可把我急死了。圈儿哥听说了，把大腿一拍：“没有事儿，开学保险叫你带上！”可我并不放心，又不好意思天天追着他要......眼看着假期快过完了......没有想到，就在开学头两天晚上，他送来了用一张脏乎乎的黄纸包，打开一看：正是学校要求的任务......他水也没有喝一口，只接了一支烟，抬腿就走，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麦秸精心编的小蝈蝈笼，“你拿去玩吧！”说完，哼着小曲走远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一声声蝈蝈叫，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激之情......

三

圈儿哥的人缘好，自然桃花运不浅；虽说看起来家底薄，可为他张罗媳妇的可不少。

“这次相亲咋样？”有人问。

“不沾！”他忿忿不平地说，“媒人说一辆“红旗”自行车，一见面她变成“飞鸽”的了！......”

又一次，他相亲回村，一见人便说：“说好是一身衣裳，又变了！非要两身......”听这意思，又泡汤了。

如此这般，年龄越来越大，媒人越来越少，行情却越来越涨。

可他，还不着急。

四

圈儿哥大公无私，从不沾公家便宜；最恨小偷小摸，最看不起到人家地里掰几个玉米，到别人菜地拔几颗白菜、菠菜的。他是大队保管员，对借出去的东西，都一一记账，到时候，催着归还。早年他当牲口饲养员，见那家对牲口只管使用而照顾不到吃喝的，总会板着脸怼人家一句：“你不吃饭不喝水能干活？......”，回来一边轻轻抚摸着牲口的鬃毛，一边想法让牲口再吃喝一次。

他心灵手巧，不愁没有饭吃。以前，公社、队上有什么手艺活，首先想到的是他；后来，几个村的包工头争着抢着要他入伙儿。于是，他就天天发狠地挣钱，几乎不歇着，心里想的是：我也要盖几间新房子。平时反正是一个人，他无牵无挂，累了躺下就睡，一觉到天明；醒来早早地去干活儿。遇到天气不作美，干脆在家看回儿书，弄包花生米，喝点儿小酒，倒头就睡......

玩儿是圈儿哥的拿手戏。小时候下河摸鱼、弹弓打鸟，一般人比不了。长大了谁能想到，他扑克牌玩得那么溜儿，54张牌，把别人算计的清楚的呢！至于麻将，他是看着老辈子玩的纸牌学会的。说起来也怪，玩起了麻将，他对扑克牌兴趣大减。最快乐的莫过于过年。正月里把屋里打扫干净，常叫上几个单身打打麻将。赢了的请吃喝，输了的白吃。这不，传了出去，倒让想摸两把的成家的男人们眼红了。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圈儿哥玩麻将的技艺是突飞猛进。他的悟性强，干什么都用心、专心。136张牌，将、风、箭、万、饼、条，他伸手摸来，凭感觉，八九不离十，就知道那张是什么！他没有顾虑，没有负担——不怕父母说，不怕老婆骂，顶不济输了再去挣！可越是这样，放开心思，无所顾忌，就越能赢。那年一个正月，他竟然赢了千把块！吸引了不少老少娘们的眼球。邻村一个年轻寡妇有事没事来送吃的，说是就爱看圈哥吸烟时的样子，一圈一圈地向外吐着，又一口气把飘向上方的圈圈一个个地都吹散......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是愿意嫁给圈哥儿。好说歹说劝走了，她第二天又来了......

五

古话讲：人世间有三种人的命最有福：一是知足感恩之人，因为知足就计较的少，感恩才会源远流长。二是淡然不卑之人，设身处地不抱怨，自我安慰会纾解。三是积德行善之人，自我修身养性，对人行善积德，天地赐福。圈儿哥是那种人，不能简单而论。以我看，当属复合型的那种：福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你看，圈儿哥快50岁的时候，到底组成了一个幸福家庭。

女人是西面深山沟里的，男人去世5年了，俩闺女前后都嫁到了山西。媒人靠得住，双方一拍即合。

整个村庄，不管是那个姓氏家族，都去祝贺。

圈儿哥也没有让大伙失望，招待的完完全全、满满意意的。圈儿哥那天喝多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村里人都说新嫂子对圈儿哥照顾得相当细致、周到......而结束了单身生活的圈儿哥，人有了精神，心有了牵挂，见谁总是笑呵呵的。不用说，回家端来热腾腾的饭，房里多了说话的人儿，出出进进，打扮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那颗心开始回收——一心在外挣钱就是了！又过了两年多，媳妇为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圈儿哥更忙得轻易见不着个面儿......有人当面说他：“有了媳妇不亲麻将啦？”言外之意：怕老婆。圈儿哥的回答很个性：“男人就得老婆管！谁享福谁知道！”一句话，弄得对方倒没了趣儿。

不久后的一个夜里，圈儿哥把他养父临终说给他的秘密悄悄地告诉老婆：原来，在东墙夹缝里藏着两罐祖传的古董及八叔参军时的一枚奖章。

也就在这天夜里，圈儿哥梦见自己住进了新盖的房子，客厅里，他母亲和胸前佩戴奖章的养父正一个抱着孙子，另一个乐哈哈地逗着孩子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