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 成
入秋以来的干旱,一直持续了三四个月。昨晚便落下脚的那场小雨,哗哗啦啦下了一整宿,那种“夜长微寒入席冷,隔窗听雨到天明”的心境,既喜悦又略带忧伤。
这场冬雨一下,收获的季节就算彻底过去,也该适时盘点下我一年的收成了。
春上,带着刚搬入新居的无限满足和喜悦,我便开始心气十足地收拾起院子里各种树木间隙的那点儿土地。也是在我反复动员下,种了一辈子庄稼地的老父亲,才勉强同意来江南我的新家小住半个月,并就如何拾掇菜园子向我面授机宜。
先是翻土,后是平整,接着开畦,再跟着下种……
在父亲的悉心指导下,我像模像样地种上了一畦西红柿、两畦萝卜、两畦辣椒、三畦茄子、五颗黄瓜,还栽上了父亲专门从老家当院挖来的三畦韭菜根,以及邻居送的两棵南瓜秧。
浇水是纯手工作业,完全靠体力就近从湖里提,既体味了劳动的艰辛和乐趣,又达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晨起或黄昏,一趟趟提水,一桶桶浇下,一次次欣赏着朝霞和夕阳在湖水中轻盈跃动的身姿,便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难得机缘。
看到小苗破土而出时的惊喜,就如同面对一个个新生的婴孩,娇嫩,羞涩,元阳,鲜活,又憨态可掬……
往后的日子里,它们就一天天长大起来,每每在悉心侍弄过后,于充足淡定中满怀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所有烦累也便随风而逝。
三棵枇杷树早在去年冬天就满树花朵了,如果不是就近观察,以前还真不知道。此外还有桃树、山楂、花椒、无花果、香椿、枣树各一棵,都是直接继承自上一任房主。
于是,这些木本植物跟那些自种的草本菜蔬,就开始竞相争宠和表现起来……
先是韭菜每隔半个月就割上一茬,虽然不多,但再搭配一点从市场买来的同样是韭菜或其他什么青菜,就可以美美地包上一顿饺子吃了。与之交相辉映的是枇杷果一天天变黄,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煞是馋人,随着熟就随着摘一些,自家尝鲜的同时,也分给左邻右舍一些。个头不算大,但特别有味道,很耐咂摸,比买来的那种为了便于运输提前下树,由半生而捂至成熟的好吃得多。当然,我们也是跟各种鸟类共同享有果实的,它们经常呼朋唤友成群结队而来,边挑三拣四地吃,边大声嬉闹,旁若无人。
开春,香椿的价格一下子涨得老高,跟前几年“蒜你狠”“豆你玩”和“姜你军”一个样,于是院子里那棵在夹缝中顽强生长着的香椿树,一下子就显示出傲人的身姿。早晚执一长竿伸至树顶打下几穗嫩芽,炒鸡蛋吃或者凉拌豆腐吃,很是可口,我也算是率先实现“香椿自由”的人了。
无花果战线拉得老长,从六月一直到十月,都有不同批次的果实陆续成熟,隔三岔五吃到一些之外,也成了各种鸟类、蚂蚁和甲壳虫的乐园,尤其是一种大个儿带翅膀且浑身长着硬壳的天牛,最是让人头疼,不但吃果子,连叶子和嫩树枝都一起啃食。每次看到它们在那里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嚼时,也只有生气的份儿。
与韭菜几乎同时期的,还有那些小萝卜,绿绿的缨子,红红的块根,特别地打眼,也特别的可爱,在确认这个品种长到鸡蛋大小,就再也不往大了长的时候,便分期拔来吃,或生食或入汤,味道很是鲜美。
再就是黄瓜,每天都会有惊喜,经常是两三根一起,突然间就在晨起的阳光里向你炫耀着成熟,那顶花带刺的新鲜程度不可言说,绝对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
接下来是那些小巧莹润的五色彩椒,装点了整个夏天和秋天,既是果实又充当了花朵,中间摘过一茬,本来是想晾干的,后又心血来潮地学人做成了泡椒,可能是制作方法不得当,味道怪怪的不好吃。第二茬又结满了枝头,虽历霜经寒却艳丽无比,索性不去摘了,就让它们继续装点整个冬天萧索的庭院,实在馋了也偶尔会直接从地里摘几棵放在菜里提香。
不得不说的是那两棵南瓜秧,嫩荚刚出土时还曾经害羞和矜持过那么一阵子,可时间不长就大张旗鼓地把藤蔓爬了满院子,东出西进,南下北上,那边攀篱,这边上树,把整个庭院搞得热热闹闹,沸沸扬扬。走过路过的人,好像都能听到它们大呼小叫地疯长的声音。
桃树和枇杷树懒得跟它计较,反正果实都已经结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任它攀爬就是了,就当是邻居家的孩子来串门,不给点好吃的,可也不能打骂不是。但令我很纳闷的是,离得最近的无花果树却能独善其身,不知它们之间是如何达成的默契,或者是谁看不起谁,谁嫌弃谁,总之根本看不出一点要相互缠绵的心思和想法。
到了深秋时节,其中一棵实在不好意思了,就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于那个闲了很久的高腰花盆口处结了一个瓜,就像母鸡在鸡窝里下了一个蛋,只是没有大声“咯咯大,咯咯大”地卖弄罢了。因为我认定今年它不会开怀(我们老家把女人初次生育叫做开怀),瓜都长得老大了才被发现,很是惊喜,还拍照存证。后来就又发现了吊在铁栅栏上的第二个,卧在花椒树下的第三个,还有靠在篱笆墙根儿的第四个。个个富态而慵懒。
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总也舍不得摘下来吃,看着看着也就看老了,颜色由绿变黄,随着瓜叶和瓜秧也干黄之后,不得不摘下来。很大的四个,皮色黄橙,神态饱满,很是体面,犹如古玩经年历世而成的包浆。嘚瑟地晒完朋友圈,小心地存放起来,做过冬美食。
再说另一棵,从这棵枇杷树爬到另一棵,然后再转到第三棵上,还捎带着把近边的枣树也缠上两枝,来来回回张扬地疯长了一大圈之后,又漫不经心地开了许多花,却一个瓜也没有看到结。算了,只要它高兴就好,结不结都随它去吧。
立冬后的一个周末收拾园子,在用力把霜打后蔫了的瓜秧从树梢上拉下来时,却惊喜地看到有两个还是嫩绿色皮纹的瓜,正懒洋洋地躺在枣树顶上浓密的叶子里睡大觉。我大声叫醒它们,把它们吓了一大跳,睡眼惺忪地大哭起来,跟我说只是玩累了刚睡一觉,就不知怎么到了那么老高的地方下不来了。当然,我也只让它们两个在树顶慌张了那么一小下,就宝贝似地给抱了下来,轻轻拍拍它们的肚皮,并对它们说以后不准淘气爬那么高了。
这不,小雪过后,正当我看着满地枯枝败叶而心生落寞之际,邻居85岁的老大爷送来一大碗发好出芽的蚕豆种,并教我如何种下。
期待着来年春天那一场新的收获。耳边突然想起那首老歌:“蚕豆花儿开呀麦苗儿鲜……”不禁眼角湿润了。
这就是我的小院一年的收成。
细想一下,何至于此呢。一同收获的还有那份“乐为江南客,家安湖之阳。春赏桃花蕊,冬闻腊梅香”的随缘与随喜,以及写下这点儿平淡些小文字的心态与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