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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木山记——对滇西一座大山的回忆

djh1128032025-09-05更新 次浏览

  彭木山记——对西南一座大山的回忆

  作者/国防战士

  我生在西南边关,长在西南边关,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与边关都·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与边关那些山和水,有着难解难分之缘。

  我今天说的这座山,是滇西中缅边界上的一座普通的大山山——彭木山。

  彭木山只是云南省镇康县勐堆乡的一个村委会,地处横断山系南末端,属于中低山窄谷地貌,境内地质构造复杂多变,不同方向的断裂带和褶皱形成山峦叠障,山支细碎,沟河纵横,全境皆山,崇山峻岭起伏连绵,峰回路转峡谷幽深,山区占96%,25度以上坡度面积占全乡总面积的44.8%。但它和许多用山命名的地方一样,也有着自己可以让人传诵的故事。

  在这座大山,我亲眼目睹了军人群体在边疆建设和保卫边疆过程中,默默无闻奉献与牺牲的家国情怀和理想主义信念,充满温情和人间烟火味的家属大院。转化成为我身上的爱与力量、勇气与责任,最后成为影响我成长的精神内核。

  那座大山里珍藏着我的童年,有相知相惜的友情,有勇于冒险的经历,有初尝危险的滋味。迄今为止,绿色的山峦,绿色的军装,是最能触动我心灵的色彩,这种色彩氤氲中的人和事深印于我的记忆中。它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坚守如山,什么是奉献与牺牲,什么是勇敢与忠诚,什么是责任与担当……

  许多年不见的发小,见面聊的仍然是边疆的那些秀美的山水,和刻在我们童年的记忆之中的画面,那些栉风沐雨、固守边关的边防官兵形象。我一直想写一部“大边防之书”。我希望能用真实的笔触,写出那些生存于遥远边关战士的真善美。因为无论在什么时代,戍边将士身上顽强的生命意志、勇敢的战斗姿态、尽忠尽职的品格,是我以正确的生活和工作态度对待人生的目标与楷模。

  1969年部队大调防,我父亲的部队从江城县城调往滇西这个叫彭木山的边防营驻防。汽车在山脚下的清水江边停下,彭木山不通公路,所有人必须步行60公里赶往驻地。

  所有人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大家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我们要到达的目的地,比我们原先居住的县城会艰苦许多。

  天空下着小雨,道路泥泞湿滑,拖儿带女的家属队艰难的行走在山路上,向海拔1500米的驻地挺进。我母亲肚子里怀着我的弟弟老三,正当我们累得迈不开步的时候,一队士兵来到我们面前,每人背起一个小孩就往前走。“首长,我们能自己能带起走”,“我们不能让娃娃拖累部队”。我母亲说“怕影响部队行军”,说什么也不愿意让战士们背着我们走。“背上娃娃走,这些都是我们边防军的娃,以后的边疆是要交给他们守的,背起走!”老营长卢伯伯一声令下,谁也没再敢吱声。山高坡陡,小路崎岖,士兵们身上的汗水,如同一股股小溪顺着他们的脖子、肩膀一直往下淌,洇湿了我们的胸襟,我们幼小的心中留下了风雨中老营长高大伟岸的身影,也记住了边防战士宽阔厚实的脊梁。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形象不但没有淡忘,反而日益清晰深刻,并且越来越高大完美。有时一闭上眼,就好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从此我心里有了一个信念,要做他们这样的人。

  彭木山属于极边之地,部队驻守在几乎与世隔绝、野兽蛇蝎出没的大山头上,远离城镇,不通车、不通邮、没有电灯,吃水要到山下一公里的地方去挑。周边只有几个贫穷的少数民族村寨,他们住在简陋的茅草屋中,过着刀耕火种,狩猎采集的原始生活。

  记忆中的彭木山,遥远偏僻,像童话中魔鬼横行的恐怖之地。就连那些村寨的地名,都充满了令人心怵的色彩,什么蟒蛇箐、豹子湾、野猪林、野牛塘……我们在野外摘野果、捡菌子时,经常会看到当地崩龙人捕捉野物的机关,也经常看到他们抬着猎捕到的马鹿、野猪和熊,往营房门前走过。

  部队刚刚进驻彭木山一年,营部就迁往新的驻地勐堆,由于部队调动仓促,营建工作还未完善,部队和家属都只能住在茅草屋中。

  那些年物质匮乏、生活困难。一日三餐吃的是缺油少肉的脱水菜,能吃上一点糖果饼干,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当时,我母亲刚生了我弟弟老三,身体需要营养,但又买不到猪肉、牛肉和鸡肉,她们几个云南籍的家属为解馋,偷偷和当地崩龙族老乡买了一条狗来杀。北方人孔副政委忌食狗肉,他对我母亲她们这种让部队丢面子的事情大为恼火,准备好好批评一下这帮不知好歹的家属。当他看到家属们餐桌上只有一碗苦菜汤和一碟酸腌菜,吃的是发霉的大米和马驮子掉到箐沟里后,被水浸泡过的面条煮的面疙瘩汤,看着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这位南征北战,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老军人眼睛湿润了。他随即命令身边的后勤处给养科长李老抠,给每一户家属发半块红糖。

  这个李老抠是云南贫困山区出来当兵的,非常会过日子,他当给养科长很称职,种菜、养猪样样都精通,还能做一手地道的云南酸腌菜,腌乳腐。一次他的儿子李小抠到部队伙房蹭吃了一个馒头,就被他痛痛的揍了一顿,小抠他妈骂了他一句“老抠”,就被他揪着头发打。我们被吓得赶紧回家找大人劝架,我们当时觉得李老抠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就吃了一个馒头至于吗?但今天看来,我们的边防部队如果没有那些李老抠、张老抠,王老抠能有我们今天千里边防的发展吗?

  父辈们在彭木山极其艰苦的环境中与残匪敌特周旋,有的战士在国防施工和剿匪战斗中身伤体残,有的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边关。我们会把母亲给的一个鸡蛋带到卫生队,喂到受伤的叔叔的嘴里,叔叔们流着泪咬了一小口,又转头喂到我们嘴里。一位家属院的阿姨生了小弟弟,我们会把草皮上捡的一朵鸡枞和树上掏的几个鸟蛋送到她家里,让她炖汤给小弟弟喝,阿姨感动得留着泪,直夸我们懂事,我想那位阿姨一定还记得那朵洁白的鸡枞和那几个鸟蛋吧?

  老一辈的彭木山边防官兵,非常能吃苦耐劳。对他们的付出,没有丝毫怨言,他们披星戴月、野餐饮露、坚守边关,还有不少的人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由于交通不便缺医少药,一个小伙伴因病不能及时治疗而落下耳聋呆傻的终身疾患,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妹妹因患脑膜炎抢救无效而死亡。

  那个时候,我们看到许多身穿绿色夹克上衣,脚蹬高腰胶鞋,头戴刺绣红五星的“外国解放军”从山的那一边,过来训练学习,我们听说他们在我们对面的土地上闹革命,和电影里的红军一样,是革命的队伍。

  大院的空地里挂上了白色的银幕,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彩色电影《智取威虎山》,一连放了两遍,大家依然还不尽兴。看了珍宝岛战斗的记录片,我们才知道为什么要我们挖防空洞,为什么要搞夜间疏散演练。

  在彭木山的那两年,我们经常被安排到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睡觉,听说是通海、峨山发生了强烈地震,不久前还在我们家属院新婚的一对叔叔阿姨,回老家探亲途中也被压死了。

  在用茅草搭建的“八一”小学教室中,那些北京、上海到边疆当兵的知青老师,用抑扬顿挫的普通话,给我们讲述花木兰替父从军,霍去病大漠鏖战,杨家将前赴后继,岳鹏举怒发冲冠,关天培炮台捐躯,林则徐虎门销烟……这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令我们热血奔涌,志气昂扬,这也是我们长大后,多数人选择从军之路的最早思想启蒙。

  听着这些故事,看着山顶飘扬在边哨的红旗,我们抚摸着矗立在国境线上庄严的界碑;心里默念着:“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古代边塞诗词。我们虽然还不能理解这些诗词的深邃含义,但我们却能感到父辈们驻守的边关,是那样神秘奇异而苍凉壮阔,是那样的雄大磅礴、淳朴厚重。

  自古以来,戍边人的生活就是征战,就是牺牲,就是奉献,驻守彭木山的官兵们也不例外。我们这些边防军人的后代,正是这种牺牲和奉献当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

  父辈们青春报国、舍身戍边的慷慨激越,笑傲边关、雄放豁达的英雄情怀启迪和陶冶了我们,由此我们对父辈们驻守的彭木山更加痴醉迷恋,我们没有因父辈们付出的辛苦和牺牲而胆怯和退缩,相反当长大成人投身军营为国守边后,对这座边关的大山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浓厚的情感。

  大院里的卢苇姐姐当兵去了野战医院,建国哥哥也到铁道兵去修铁路了。看着他们身穿军装的样子好潇洒飒爽。我们心里暗自下决心,要和哥哥姐姐一样,长大了去当兵保卫国家。

  上世纪80年代初,我离开校门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迈向军营投身军旅,把青春年华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了边防,尽管我参军的时候只有45公斤,身上只带着已经从部队转业的父亲,留给我的红领章红帽徽和母亲给的20块钱,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向了布满炮火硝烟的战场。

  作为一个希望用文字记录历史的写作者,我从在部队做宣传文化工作开始,我一直寻觅英雄的路上。我想解开一个谜:边防军人作为普通人,是如何在条件艰苦的边疆险恶的自然环境下,完成自己戍边卫国使命的呢?作为戍边军人,他们又是在危机四伏的边关前哨,面对生死、牺牲与奉献的?要找到答案,就得真正了解边关,理解边防军人,明白何为牺牲,何为奉献,领略生与死、爱与离别。其实这个答案,彭木山已经告诉我,那些边防官兵的守望、奉献、牺牲正是为了他们身后这片土地的和平与安宁,在他们的心中有的只是大爱。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同我我父亲一起驻守过彭木山的的老战友,试图将这些平凡人身上的故事写出来。

  感谢信息通达的互联网时代,感谢那些心心念念关注着他们守卫过的地方的前辈,我找到了我父亲的老指导员,现在还在地处边境的镇康居住的惠朝忠伯伯;复员后全家定居农村的周建康伯伯;转业前一直负责边防训练指挥的李元清叔叔……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经历让我唏嘘不已,我甚至被感动得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怕我钝拙的笔,写不好他们的故事,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记录下来就是一本书。

  我在寻访我和我父亲战友的过程中,也和部队大院的发小们取得了联系,收集了大量鲜活的细节、感人的故事。很多人、很多故事一旦采访到、听说后,便刻骨铭心,再难忘记。我决定用朴实无华的笔墨,不加雕饰,将这些故事写出来。我又有幸寻找到了答案:他们都是普通人,但他们又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才智与胆识兼具,为大义敢赴死,为国家可捐躯。

  退伍以后,我对边防部队的感情一直不减,反而与日俱增。我在边疆做宣传文化工作,接触了许许多多辛勤工作在边防一线的战友,使我对边关有了更直接的亲身的体验。尽管今天的边防,与古代文人墨客所描述的的大漠孤烟、寒风落日、鸦乱荒堡的边关相去甚远,和老一辈军人风餐露宿,缺吃少穿的岁月已无法相比。但是他们也经历了刀光剑影和战火硝烟,捍卫了祖国领土的完整和边疆安宁。他们在崇山峻岭、荆棘丛林中巡逻设伏,顶烈日冒酷暑在国门旁界碑边站岗值勤,不止一次的遭遇过危险和困难。许多战友战伤身残后仍然回到农村种地,而有的却永远留在了边关。

  “备边足戎,国家之重事。”我们的祖先早就给边关罩上了神圣的光环,今天的边关,有形的是物的界碑,无形的是人的信念。彭木山很许多边关的大山告诉我们:国必有边,边必设防,国强边安,边安国强,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在我写下这篇短文的时候,我让我八十一岁的母亲和建国大哥九十岁的母亲,囡囡姐姐九十四岁的母亲,进行了视频通话,几位部队家属院离别了半个世纪的老姐妹,在手机屏幕前唏嘘不已,她们除了这种方式不可能在见面,她们表达的内容是更多的相互珍重。除了这种方式,今生今世她们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我的父亲已在另外一个世界和他的部分战友们集合,我只能通过写作的方式,向滇西那座山和驻守过那座山以及仍在那里驻守的战友表达我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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