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会员散文 >> 讨饭人

讨饭人

151581489692025-10-11更新 次浏览

讨饭人

  

陈建贵

  在我的老家一般称乞丐为“讨饭人”。这称呼最名副其实应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大集体时代的农村贫富几乎均等,家家户户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要是有一样像赵本山小品中所说的“家用电器---手电筒”,那绝对是上等人家,大抵是家里有人在外吃“公家饭的”。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不准私自开垦自留地等政策大行其道、如火如荼。社员们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在集体那些瘠薄的土地上耕种,而后凭工分的多少等着生产队分配口粮。由于是集体出工,“出工不出力、锄头撑下巴”的惫工懒工现象比比皆是、司空见惯,由此集体的粮食收获只能落的个广种薄收的下场。分配到各家各户的口粮也仅仅是勉强糊口罢了,根本没有余沥去滋润别人。乞丐这个职业所能发挥的最大能力就只有是“讨饭”了,乞丐就是真正的“讨饭人”了。年成好的时候尚能勉强讨的一些残羹剩饭,年成差的时光就十讨九空、三天饿九顿了。

  我老家所在的安阳公社历经分分合合,最终由原杭州市遂安县三十六都中的五都源(原上梧乡)和六都源(安阳乡)合并成现在的安阳乡。那时安阳公社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讨饭人有俩个,一个是五都源的“平样(谐音)骡子”。另一个是六都源的“铁污”。各自经营着一条源的乞讨事业,没有特殊情况,原则上不越界乞讨,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我们黄川源村是夹在五都源和六都源之间的一条小源,六都比五都要小的多,我们黄川源理所当然就归口到六都源。由于是两条源之间重叠地域,五都的“平样骡子”偶尔也来串串场。只是这个讨饭人不怎么受我们村人的待见,原因有二:一方面这家伙是一个三十靠边五大三粗的汉子,年岁不大,四肢健全,孔武有力,干嘛不凭力气吃饭,非要当讨饭人;另一方面他可能生性木讷,言语不多,面相长的有点凶狠。就这样他也成了夜啼小儿的克星,小孩子哭闹不听劝,大人的一句“再哭,平样骡子来了”,小孩子的哭声马上戛然而止,立竿见影、屡试不爽。

  “铁污”则是一个五十靠上岁数的小老头,真实名字无从知晓,“铁污”其实是一个略带侮辱性的绰号。我们家乡把人和动物的粪便用土话统称为“污”,像牛或猪的粪便就称作“牛污”和“猪污”。“铁污”是铁匠为了便于打铁,把未成型的铁块放进火炉内烧红,而在炉内产生的一些类似铁渣一样的东西,是一种毫无用处的杂质。不知从哪个年头开始“铁污”就成了这个讨饭人的名号,大家叫顺嘴了,真实姓名也就慢慢没人知道了。而“铁污”本人也丝毫不在乎,任由人们叫他“铁污”。

  六都源是铁污的主场,他每隔十天半个月来我们村一次,好像挺有规律的。他个子不高,鹑衣百结,黧黑干瘦,肩膀上斜挂着一只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蒲包,口子锃光瓦亮的蒲包里装个豁了口的白大碗,拄根发黄的老竹打狗棒。铁污来我们村其实是用不上打狗竹杖的,村里有限地几只土狗大都是认识的,一般不会向他狂吠,有一、两只好事的狗竟然还慢悠悠地跟着他身后看热闹。铁污消瘦的身躯沿着村巷蹒跚而行,不多会儿屁股后头就跟上一群还没上学的顽童。顽皮的孩子们没大没小、没轻没重地和铁污嬉戏打闹着,铁污脸上始终挂着浅浅且温和的微笑,任那些“七人嫌,八人厌”的小屁孩胡闹,一点也没着恼的神色。他也不急着去讨吃的,他知道村里的人们肯定不会让他饿着的,那怕自己喝的是稀薄番薯或南瓜糊糊也会匀一碗半碗给他的。况且身后跟着的熊孩子里有好几个是他的干儿子干女儿。铁污在六都讨饭就像走亲戚一样从容镇定、怡然自得。那时候的人们大都生育四、五个孩子,为了孩子好生长、好养育,按老家习俗往往会给家中体质最弱或最小的孩子认个干爹、干妈之类的干亲,有认老柏树、老樟树的,也有认亲朋好友的。家乡的朴素意识都认为干亲认的越“贱”孩子会越好养,加上认了干亲以后,过年过节必须得“拜年送节”的走亲。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份,“拜年送节”着实有些为难。如此这般,铁污就成了大家认干亲的首选:一是身份够“贱”;二是可免去“拜年送节”的麻烦。铁污也是来者不拒,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多个干亲多碗饭的。在六都源铁污是村村有儿女,队队有亲戚的,你说他讨饭简不简单、省不省力!铁污来我们村讨饭,基本上是缩头缩脑地在人家房檐底下晒太阳、捉虱子、打瞌睡或跟自己的干儿女嘻闹。到了饭点自然会有人叫他拿碗去盛饭食的,有时候同时会有几户人家喊他。

  除了正常乞讨,有两种情形下铁污是必到我们村的:一种是村里有人结婚办喜事:另一种是公社放影队来我们村放露天电影。奇怪的是,村里谁谁谁结婚办喜事的日子,铁污比同村人甚至比东家的亲朋好友还清楚。老家人好面子,尽管日子过的一饥两饱、捉襟见肘,但孩子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不仅倾尽家中所有,还会东挪西借地把婚事尽量办得热闹一点。桌数不会太多,少则三五,多则七八;菜式肯定会七拼八凑的弄上个六或九青花碗,图个吉利。关键是酒,无酒不成席,办喜宴是不能少酒的,那怕卖掉点口粮也要从供销社打上三五壶散装酒来。铁污好酒,逢酒必喝。乞丐乞食方式大致有两种:一是引人怜,让人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施舍;二是讨人厌,满身脏臭地不断贴近你,让人厌烦恶心,只好随便给点早打发他走开。铁污却是个不引人怜也不讨人厌的讨饭人,吃席的时候自觉地坐在某个角落里吃喝点,甚至酒到微熏的时候还自觉的为东家唱上一段不着调的祝福曲。不过有时也会略施小狡狯向东家多讨点水果糖、落花生、葵瓜子之类的喜物,但无伤大雅。至于公社流动放影队的动向,铁污天天走街串巷的,自然是了如指掌。他总能比放影队先一步到村,以至于差点成为放影队的风向标。

  众所周知,原先的农村除了一个广播外,就基本上没有其他娱乐设施和活动了。自己村里的那些家长里短早就炒成了冷饭,也提不起村民的丝毫兴趣了。于是铁污这个足迹遍布乡里的“百事通”,所带来其他村的“新闻佚事”娱乐了我们村不少的茶余饭后。甚至铁污稍长点时间没到村里来,大人和孩子见面都会相互问“铁污好像有些时间没来了!”大人的意思是好久没新闻可八卦了,孩子的意思是好久没看电影了。

  话虽如此,并不含有人们赞同铁污乞讨行为的意思。相反铁污被认为是人懒惰的活标本,且他的存在饶有教育意义,“读书不加油,大起来挈蒲包”、“你这么懒煞死,就赶住铁污去讨饭”这两句俚语完全可以佐证。

  铁污的死是个意外,据说是在某个村喝醉了酒,晚上回家的路上掉进河沟里,翌日被人发现时已经僵硬了。一个孤寡死了就如风吹去一样,没人悲哀掉泪,包括他人数众多的干儿女。

  铁污的逝去也差不多标志着一个苦难时代的结束。至此我们老家好像就再没有讨饭人了。人不到山穷水尽,谁也不肯做一个看似“自由”的讨饭人,加上国家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了,又有谁愿意出去受人白眼呢!

  后续过年过节那些外面来的,头上套个花里胡哨的假狮子头,敲个破锣,上门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吉祥话专门要钱的家伙,还有那些假装残废以讨钱为业的人,只能说是乞丐,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讨饭人吧!!

本站使用百度智能门户搭建 管理登录
手机访问
手机扫一扫访问移动版
微信

使用微信扫一扫关注
在线客服
专业的客服团队,欢迎在线咨询
客服时间: 8:30 - 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