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稷辰《怀新篇》
原文
旧信可思耶？旧之善者可思，其不善者不足思。古于旧之文有二焉。其一似以萑覆臼，为能守其陈资以养人也。其一文为鸺，义为鸱，或同鹠离。盖鸮之老老，不可留而留，是当除者也。故《易》象于革，去故鼎新焉。
尝观晦蒙屯塞之境，草木蕃庑，洞壑郁淫，上不见日月，下不见人迹。虽中藏太古之瑞，亦复沉霾幽隐，宝气潜伏。于此有人焉，操斧斤入林莽，砉然开其幽而通其蔽，遂使晖光忽新，俯仰为之大宽，登陟为之欣畅，岂非人心所久跂而深望哉！是以已治之新可乐也，未治之新可怀也。夫为山泽启草昧，此寻常耳目所共喜也。
若乃生广居之中，坐堂皇之士，万事丛杂，投于其胸，群瞻众听，八面环伺，而其人方且耽庸习故，嗜腐迎臭，锢闭灵智，以受尘墨，破窦坏径之是寻，而光明反以为羞，于是无规不遂，无迹不因，老谋深算，惛惛其德，言宣令出，讹谬踵袭，闻者倦闻，见者沮色，日复一日，交相蹙额。噫，德之不新，流及于政，不尤为天下之大惑欤？
今试为之扫官府之尘，濯鼎彝之垢，更琴瑟之徽，磨戈刃之钝，相与振颓纲，扶倾维，荡以清风，照以初旭，老物息而土鼓震，文明复而庆云升，而《汤铭》、《周诰》之上新其君，下新其民，皆于其时煌煌改观焉。然后知舍其旧而新是图。诚整齐一世之人所不得缓也。
然而新其开物之务，尤贵新其取人之明，欲使疆场之地，旌旗一新，而不先简将帅，勤训练，虽新弗新也。欲使礼乐之场，节和一新，而不先慎起居，择辅导，虽新弗新也。欲使中外之间，鼓舞一新，而不先肃法纪，明政教，虽新弗新也。是故新其心矣，斯能新其人。新其人，斯能新其物。而天下一是无不新矣。《大学》首自新以新庶民。知本之君子，曷不鉴而怀诸！
译文
旧的事物值得怀念吗？旧的、好的东西值得怀念，而那些不好的就不值得怀念了。古人对于“旧”的态度，在文字记载中大致有两种。一种就像用芦苇去盖住石臼（比喻徒劳无功地守着陈旧的东西），认为能守住这些陈旧的资源来养活人。另一种则把旧事物视为鸺鹠（猫头鹰的一种），其本质如同鸱鸮（恶鸟），或者等同于鹠离（不详，可能亦指不祥之鸟）。大概像老鸮（猫头鹰）这类老朽之物，不该留却强行留着，这是应当清除的。所以《易经》中“革”卦的卦象，就是去除旧物、创立新制（鼎新）。
我曾经观察过那些昏暗蒙昧、闭塞不通的地方：草木疯长，山谷幽深潮湿，不见天日，人迹罕至。即使其中蕴藏着远古的珍宝，也因深埋幽暗而光芒不显，宝气潜伏。这时如果有个人，拿着斧头进入丛林，豁然劈开幽暗、打通阻碍，于是让阳光突然照亮，天地顿时开阔，登高远望也令人心旷神怡。这难道不是人们内心长久期盼、深深向往的景象吗？所以，已经治理好的新景象是令人欣喜的，而尚未治理好、有待开发的新景象也是值得向往的。为山林沼泽开启蒙昧状态，这是平常人都乐于见到和听到的事。
然而，如果一个人身处宽敞的居所，坐在高堂之上，万事繁杂堆积于胸，众人都在仰望着他、倾听着他，四面八方都在注视着他，而这个人却沉溺于平庸、因循守旧，喜好腐朽、迎合恶臭，禁锢自己的聪明才智，甘愿蒙受尘垢污墨，专门去钻营那些破坏规矩、败坏正道的歪路，反而把光明磊落当作羞耻之事。于是，没有规矩不被破坏，没有旧迹不被因循（指一味模仿坏的旧习）。他精于算计，昏聩度日，发布的言论和政令，错误百出、沿袭旧弊，听的人厌倦，看的人沮丧。日复一日，大家互相愁眉苦脸。唉！道德不革新，就会影响到政治，这不正是天下最大的迷惑吗？
现在试着做这样的事：清扫官府积尘，洗刷礼器污垢，更换琴瑟的弦（指改革礼乐），磨砺戈刃的锋刃（指整饬武备），共同来振兴颓败的纲纪，扶正倾覆的秩序，用清风涤荡污浊，用朝阳照亮前路。让陈旧之物停息，而原始的土鼓重新擂响（象征质朴新生）；让文明重现，而祥瑞的庆云升起。就像《汤铭》、《盘诰》所记载的那样，在上革新君主（的德行），在下革新百姓（的风气），整个时代都因此而焕然一新、光辉灿烂。这样做了之后，才真正明白舍弃旧物、谋求新路，确实是整顿整个时代的人们刻不容缓的事啊！
然而，在开拓事业（开物之务）上求新，更可贵的是在选拔人才（取人之明）上求新。想要让边疆战场上的旌旗面貌一新，却不先选拔优秀的将帅，不勤于训练士卒，那么即使换了新旗，也等于没新。想要让礼乐场合的节奏与和谐焕然一新，却不先谨慎规范日常行为（起居），不慎重选择教导辅佐之人（辅导），那么即使表面更新了，也等于没新。想要让朝廷内外都受到鼓舞、焕然一新，却不先整肃法令纪律，不明确政治教化，那么即使号称革新，也等于没新。因此，只有先革新自己的思想（心），才能革新自己这个人（人）；革新了自己这个人，才能革新所治理的事物（物）。 这样，普天之下就没有什么不新的了。《大学》开篇就讲“自新”（自我革新）进而“新民”（使百姓革新）。懂得根本道理的君子们，何不以此为鉴，并心怀此念（去实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