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王弼注《老子》甚精妙[1],得虚无之旨,河上公不可以同日语[2]。及观弼所为《易》注,高下悬绝,与《老子》不类,判若两人言也。世称弼注《易》,其旨多假诸《老子》,予谓不然。有《老子》而后知弼得《易》之浅也。
《老子》者,玄同以为体[3],因循以为用[4],无成势,无常形,不可与圣人吉凶悔吝忧患之旨合[5]。而弼颇能言之,弼深于《老子》而已,于《易》强为解事者也[6]。强为之,则得失之迹自在,读其书时若有会,反而求诸性命之理无有[7],甚矣,学深浅不可假也。朱子曰:“王弼《周易》,巧而不明。”其知弼强者与?
注释
[1]王弼:字辅嗣,三国魏玄学家,好谈儒、道,开清谈风气,著有《老子注》、《周易注》等。
[2]河上公:相传西汉时道家,姓名不详。在河滨结草为庵,因以为号。精研老子学说。有老子《道德经》注,但可能是后人伪托。
[3]玄同:《老子》曰:“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曰:“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意思是玄妙虚无,与天地万物混同为一。
[4]因循:顺应,任其自然。
[5]悔吝:悔恨。《易系辞上》:“悔吝者,忧虞之象也。”《易》言凶吉悔吝。《易系辞下》:“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6]强(qiǎng):勉强。
[7]诸:“之于”的合音。这里当指宋代程朱理学的性命说:“心即性也,在天为命,在人为性,论其所主为心。”
译文
王弼注释《老子》非常精妙,深得道家虚无思想的精髓,河上公的注释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但是,再看王弼所作的《周易》注释,水平高下相差极大,和《老子注》不像同一个人写的,仿佛是出自两人之口。世人称赞王弼注释《周易》,说他的主旨大多借助了《老子》的思想,我认为不是这样。正是因为有《老子注》作为参照,才更显出王弼对《周易》的理解其实很肤浅。
《老子》这部书,以“玄同”(混同万物,泯灭差别)为根本,以“因循”(顺应自然)为方法,它没有固定不变的态势,也没有恒常不变的形态,其思想主旨与圣人(指儒家)在《周易》中所讲的关于吉凶、悔吝、忧患的道理是无法契合的。然而王弼在《老子注》中对此(指道家思想)却讲得很透彻。这说明王弼只是对《老子》钻研很深罢了,对于《周易》,他不过是在勉强地解释问题。勉强去做,那么得失的痕迹自然就显现出来了。读他的《周易注》时,有时似乎觉得有所领会,但回过头来用它去探求关乎生命本质的根本道理时,却发现其中根本没有。这真是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学问的深浅是装不出来的啊!朱熹说:“王弼注释的《周易》,巧妙但不明白透彻。”他大概也是看出了王弼是勉强为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