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杰 : 我心中的丰碑
当碧绿的草原和山峦美丽我的眼睛时，我的心里即刻腾飞出数只百灵鸟来，那些纷飞的思绪都带着童年的翅膀，都有爷爷那张慈祥温和的笑脸相陪伴。
1964年3月份，上级领导安排母亲到赤峰卫生学校进修。父亲工作非常忙，又经常下乡，为了照顾我们姐弟几人，父亲借出差的机会，回老家把爷爷接来照顾我们。
深绿色的车头伴随着“嗒嗒”的轰鸣在料峭的寒风中无情地抖动着。为了安全，母亲被几道绳子横七竖八地牢牢束缚在拖拉机两个大胶轮中间的后悬挂架子上。当银白色的排气管里浓烟冲天，大胶轮缓缓移动时，我的心跳动得越发厉害，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中见母亲挥动着大手在和我们告别，我也挥起了小手，喊着：“妈妈早点回来！”这天，牧场专门安排了进口捷克~35拖拉机去送母亲。
随后家务的重担自然落在了爷爷身上。东方刚刚露出晨曦，厨房里便出现了爷爷忙碌的身影。这双干农活的粗糙大手，还未习惯变成下厨房的灵巧双手。爷爷以前在老家时很少操持家务，更何谈下厨房啦。一切便从头学起，当年牧场供应的粮食主要是小麦粉，故乡称为“白面”，大家的主食当然就是馒头了。爷爷开始蒸馒头时总是用不好碱，碱大了馒头黄黄的还带着浓浓的食碱味；碱小了馒头又酸酸的我们又不愿意吃。于是爷爷先把用上碱和好的面团成一个两头尖尖的“面团”，放在火上烧熟，然后尝一尝，看看用碱是否合适，一点点试验，终于做出可口的馒头。一天晚上，父亲下乡出诊回来，刚刚放下急诊包，爷爷已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一家人围桌吃起爷爷包的饺子，其乐融融。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我们，爷爷不但学会蒸馒头，还学会了包饺子，赶面条等多种饭菜。当年最喜欢吃爷爷做的土豆饼了。故乡地处浑善达克沙地东南，盛产土豆，沙质土壤长出的土豆格外好吃。爷爷将土豆洗净放进大铁锅内用文火烁熟，然后将土豆捣碎像和面一样和好，用擀面杖擀薄，再放到大锅里用文火烙，要出锅时放上些炼过的猪油，饼子外焦里嫩，香脆可口。
当年，做饭和取暖需要的烧柴，是一家人生计的重头戏。爷爷用当地的红柳条编成挑筐，找来废旧铁丝做成粪叉，闲暇的时候，就去捡牛粪啦。“吱嘎——吱嘎”爷爷肩头的扁担演凑出了欢快的乐曲，两只筐子在乐曲中有节奏地舞动着，手里的粪叉恰是跳跃的指挥棒。片片牛粪也顺着小园栅栏周围整齐有序地排列了一圈。爷爷用碎了的牛粪和成泥，在顶上抹上一层厚厚的粪泥。这样它们就不至于漏雨水而发霉，可以长期保存了。
季春时节，乍暖还寒。爷爷又背起柴扦，去拾柴了。爷爷将干枯的柳条拾在一块，用红柳捆好。又一捆一捆穿在扦子上。一人多高的扦子能穿六七捆柴。然后用麻绳拢好，双肩穿在绳子中央背起，就大步流星下山了。日复一日，爷爷背回的柴禾很快起来一大垛，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爷爷还起早贪黑担水浇灌着小菜园。到了秋天，小菜园变成了一个小花园。高高架起的豆角架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豆角藤蔓，嫩绿的叶片像无数个桃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藤蔓上密密麻麻结满了豆角。黄瓜架上顶着黄花结下了长长的黄瓜。一畦一畦翠翠的白菜和菠菜。红的，黄的，墨绿的夺人眼球的东瓜南瓜。爷爷还从老家带来了“烧瓜”种子，也在草原扎了根落了脚。烧瓜的藤蔓类似于黄瓜藤蔓，结出的果实比黄瓜粗些，香脆幽甜，口味类似于香瓜。我们放学归来都把它当水果吃。左邻右舍都很好奇，爷爷就把烧瓜送给大家品尝，自己吃不完的蔬菜也送给左邻右舍。爷爷用一滴滴汗水换来了丰硕的果实，换来了丰衣足食，换来了其乐无穷的幸福生活。正是有了爷爷这样默默无闻的后盾，父母在外面工作才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
塞外的严冬是“白毛风”的舞台，“嗷——嗷——”漫天的风雪不停地吼叫着，吞没了房屋，吞没了森林，吞没了草原，吞没了整个世界。太阳也像惧怕寒冷似的，显得格外懒惰，下午四点来钟就藏在了大山的背后了。昏暗的灯光下刚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趴在炕上的饭桌上写作业时，爷爷忙碌的身影还在外屋里晃动着。一道算术题难住了我，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怎么做。问爷爷去，爷爷满脸络腮胡子抖动着，淡然笑了笑。是啊，爷爷根本没读过一天书，哪能会解题呢？我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甚至放声大哭了起来。爷爷见了也十分焦急，只能不停地安慰我。
这件事似乎对爷爷触动很大，此后我发现他老人家一有空儿就带上老花镜，找来父亲学习的“老三篇”和《毛主席语录》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起来。大家都成了爷爷的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每天放学回来都能听到爷爷不紧不慢的朗读声。半年多的时间，爷爷以其超人的毅力，几乎将“老三篇”读得非常熟，乃至有些段落都能背诵起来了。
“不知苦中苦，哪知甜上甜？”爷爷经常对我说。后来我逐渐长大了，每到星期日或寒暑假，爷爷经常带着我去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拾柴、捡牛粪、采猪食、打山杏等等，都跟爷爷体验过。“做人要正直、善良、勤劳、好学，将来才会有出息。”他老人家常常这样教诲我。一次，我在路上捡了一支紫色的钢笔，非常喜欢，爱不释手。爷爷知道了和蔼地对我说“人家丢了东西，不知道有多着急呢，要还给人家才对呀。”正值学校放假期间，于是爷爷将笔交给了邻居王连长，让他归还给失主。
爷爷经常对父母说，国家培养你们不容易，你们要好好地为大家服务。任少睡一会儿觉，少吃一口饭，也要及时给群众送医送药。人家半夜找来的肯定都比较急。由于条件所限，我家七口人住牧场分配的两间房，外屋从中间隔开，里面盘了一个小火炕，是爷爷我俩晚上休息的地方，外面一半做了厨房。“呈祥，有人找你看病啦！”夜半睡得正酣的时候，经常听到爷爷在喊由于疲劳睡着了的父亲，父亲听到后马上起床，拿起急诊包便奔向病人家里。
国庆节前后，牧场收割的小麦基本晾晒收拾干净入库完毕了。于是将剩余的“二料子”分给职工作为喂养鸡猪的饲料。为了多装些，人家在装“二料子”时都反复墩实、摇晃实，甚至用木锨杠捣实，敞着口的麻袋撑得像圆溜溜的大桶。爷爷只是将麻袋稍晃晃，还用麻绳将麻袋口扎上。在场院负责的场领导发现后，对大家说“看看这老爷子多么自觉，大家都应向他学习！”为鼓励这种行为，场领导当即奖励了爷爷一袋子饲料。
1988年9月9日，群山肃立，乌云低垂，江河鸣咽。爷爷安详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慈祥的脸上荡着像往日一样的微笑，他微微紧闭的双目放下了这里的一切，操劳了一生的他老人家永远休息了……
我有幸从小受到了爷爷耳濡目染、身体力行的谆谆教诲，他老人家淳朴、正直、勤劳、诚实、敦厚、友爱的精神和品格在我骨子里深深扎下了根，他的微笑永远绽放在我们心中，他的优秀品格永远流淌在后人的血脉里，他的形象成为我心中永远的丰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