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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 | 三说穆涛

2022-09-03 17: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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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说  穆  涛

 文 | 贾平凹


一次出行


  我在《美文》杂志当主编,副主编是从河北石家庄调来的穆涛,他是个蛮有智慧又有一肚子谑趣的人。一天,我们驱车到外县去,经过秦岭北麓,他发感慨:你们陕西人谦虚,这么大的山竟不称山,叫个岭。我知道他又要“作贱”陕西了,就说:说谦虚那比不上你们河北,那么大个省会不称城,叫个庄!车到一个山弯,忽然公路上奔跑着一只野兔,车一鸣喇叭,它就窜向路右边的半崖上,双耳翘起,小脑袋左右扭动,又跑下公路,竟在车前疾奔。车一加速,又一转身窜到左边的坡下,没想到跌了跟斗,一疙瘩毛肉滚将下去。穆涛就笑着野兔的机警和躁急,却也就说到老虎,说,老虎之所以是老虎,它是没这份机警的,它总是慵懒地卧在那里,似乎在打盹,可一旦猎物出现,它一下子就捕获了,然后又卧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什么也不理会。老虎强大,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说狡兔三窟,是兔子弱小,那种狡猾不是性格本身,是生活逼出来的。家兔多可爱,机灵又憨憨的。我说穆涛你说得好,我回去给你画张虎。穆涛说:这可是你主动说的,你是君子!我说我当然是君子。穆涛就快乐了,话也多得很,全说老虎的王者之气,最后说道:你瞧瞧这汉语,词下得多准,给虎之前就加一个“老”字!我说:是吗,鼠之前也加一个“老”字哩。


  从外县返回,我真的画了一张虎,画好了却舍不得再给穆涛。穆涛骂我画虎者有鼠气,我说,正因为有鼠气才把虎画留下要补虎气啊。


一  本  书


  因为喜欢了穆涛的文,也就喜欢了穆涛的人。人是小眼睛的,看着就生急,话又慢,仿佛在肚里酝酿了又酝酿,一点点地滴洒。


  穆涛就占了个从容。


  时下的国人依然浮躁着,但浮躁的文章人已经厌了。超越激愤,面对了永恒和没有永恒的局面,许多弄文的人忽然觉得从容就好,于是就从容,要么去写了鸡零狗碎的东西,要么如那些也要从容的书法家一样,偏把字写得松歪丑懒,其实一派造作。做人和做文,不是要从容就能从容的,它需要一种定力,定力又来自大的境界。穆涛的文有点像黄宾虹的画,以世界的角度来审视和重铸民族的传统,又借传统的伸展或转移来确立自身的价值。


  我并不太知道穆涛的出身和经历——鬼知道他来自仙界还是魔方——难以了解到如此从容的原因,但在研读了他许多文章后,发现他的从容呈现出了他的一种文气和智慧。人是有聪明和智慧之分的。聪明的人到处都有,但聪明常常害人,要沦落到一个“小”字里边去;智慧却是难得,有智慧的人,特有一种艺术的感觉,平凡的事物里他会觉悟出非凡,话有三说,他巧说得有态有度,该肥就肥,该瘦就瘦,如美妇人。


  文坛如社会一样,好人和坏人到处在平均分配着,尤其在当今,天才和小丑常常无法分清,闲人多多,投机者充斥,穆涛可惜没混出个著名来,他实在是写得太少。静观穆涛,他似乎并不与人争一时短长,多于思考,依赖体证,博览群书,广泛吸收,他的心态十分健康。现在很年轻的一批作家,比以前的作家老熟得多,这使我又敬又畏。我知道穆涛会有好作品出来的,却没想到出品的竟是长长的《原罪》,读着这本书,想他眼小言慢,善于蓄力,就体会到了一句古语:口锐者天钝之,目空者鬼降之。


  穆涛从石家庄到西安,我们从作者与编辑的关系过渡到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开始了行立坐卧都很适意的生活。有茶清待客,无事乱翻书。人是有气味的,或许我们气味相投。


  这么长的一部作品说了这么短一个序,如一个胖子头上的小帽,这帽子可以摘下不戴,权当是一本大戏,开场前的几点锣鼓。


一  次 获 奖


  穆涛获鲁迅文学奖确实是西安市文联的一件喜事、大事,是西安市的喜事、大事,当然也是咱们省上的喜事、大事。报社记者采访时我说,穆涛获奖的意义,不仅仅是《先前的风气》这一本书,当然首先是这一本书;而且通过这一次获奖传达了两个信息,一个是这本书本身就写得好,再一个对《美文》来讲也是很好的,是对《美文》对于当今的散文长期以来做了导向的一种褒奖。鲁迅文学奖评出来以后网上也有非议,这些非议都不涉及穆涛。穆涛获奖了,我觉得是实至名归。


  《先前的风气》里面大多文章以前在刊物上都发表过。这一本书说散文也是散文,说杂文也是杂文,在我心目中,它是散文的一种,从我个人来讲,我欣赏这一种。就拿现在对散文杂文的界定来讲,可以说是散文也是杂文,就是杂说的这一类文章。穆涛的这些文章里有他的观念,有他的智慧,同时也有对具体问题的思考。一般人认为穆涛是个编辑,除了是一个编辑,他同时也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作家。


  最初把穆涛从河北挖过来,完全是看上他的写作才能,觉得这个人文章写得好,就把这个人挖过来了,《美文》创刊的前几期上都有他的散文。组建《美文》编辑部的时候,编辑部的人都是以这种方式挖来的,都是看写得好才挖过来的,只是挖穆涛的时候费的周折比较大,是从外省挖过来的。如果不挖来,这些人在国内早就成了有名的作家了。当然来了以后主要的任务是当编辑,但同时也在写东西,当年的《美文》编辑部就是一拨作家组成的。穆涛之所以后来能当执行主编,是挚爱编辑工作。严格讲他写的文学作品并不多,但他对作品的鉴赏能力,还有组织能力,我觉得是很杰出、很出众的,再加上他的文学趣味、鉴赏能力以及编辑方面的能力,说是执行主编,实际上这些年比主编还主编,他老给主编派活呢。穆涛是主编,我是封面上的主编。


  文坛这些年,比如说小说界,革命成分特别多。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你两三年再不发表东西,再不写东西,人家就把你忘了。散文界常有有名的散文家,但很少有知道代表作的,几十年前有名,几十年后仍有名,这是散文界的革命成分少。当时《美文》提出“大散文”,就是想在散文界革命。提出来的时候众说纷纭,意见不同,但是几十年过去以后基本上统一了,而且到处都在用这个理念。


  穆涛这一本《先前的风气》,大多数文章是围绕着编《美文》来谈的,是面对着全国散文界来发言的,他的出发点基本是这样的。就我了解也不是他为出一本书才写这些文章,是以工作出发来写的,围绕着散文创作的一些具体问题,以及怎么编好《美文》,以实用的东西来写的文章。


  散文实际上是一种实用性的东西,有实用性才能写得更好。但文章里面又确实有他的观点、知识、才华。现在散文那么多,但穆涛的作品今天看有意思,明天看有意思,后天看还会有意思。散文有个传统,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包括老子、孔子,包括后来佛教方面的经典都是用短东西说出来的,这些东西特别有意思。一直到后面明清时候的那些散文,归有光、张岱、钱谦益这一批人写的文章,都是谈天说地。一直到现在的钱锺书、张中行、董桥,这些人也是善于写短文这种杂说体。


  我觉得杂说是境界最高的,只不过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到晚年的时候写的文章都是谈天说地,但是里面充满了智慧,不是抒情性的。当然穆涛这一本书,也不能和历史上那些人相比,但是穆涛写的文章不是谈天说地,里面也有谈天说地,说人生,但他更多地限制在文史上,在目前的文坛上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但这个已经够了,在现在这个年代,在现在这个散文界,我觉得已经够了,而且出这么一个人是不容易的。


  可能有人对穆涛还有意见,我觉得这个人个性确实强,但是确实有才。从爱护人才这方面我再说一点,要放开叫他弄,因为听话的人一时好,长远下去其实对用的人来说是不好的。穆涛获奖以后,我跟他讲,获不获奖对穆涛都无所谓,散文界都知道穆涛有才,有水平,文章写得好。获奖这件事对于他如同是同居多年的对象,五十多岁了,补办了个结婚证。


  贾平凹,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浮躁》《废都》《秦腔》等十八部,曾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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