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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弦:物象与准确

2022-09-06 17:1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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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怎样写作是无法清晰描述的,诗的来临是神遇,类似在幻觉中行进。那第一行诗,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指引?你往往糊里糊涂难以自述。好的诗句都是生命体,它或许受到过某个理念的孕育,或者得到过我们不知道的启示,但对写作者来说,我们能确定的只有一个时刻,和在那一刻涌现的喜悦:句子出现,它符合、甚至大过了我们的需要。

诗之所以成为诗,是因为诗里有我们称之为“诗”的东西,如果没有,就跟其它文体没什么区别。一个写诗的人要清楚的是,你写下的是诗,以及它和其它文字的不同。这中间有清晰的界限,虽然这界限你一旦试图寻找并确认它,它反而会变得模糊起来。但如果你远远地望着,你能清晰地看到和感受到那界限的存在。

对事物的精准描述,对写作者而言,既是基本的要求,也是最高要求。工笔般的勾画未必就是精准。任何事物,一旦变为被描述的事物,它的具象就变成了一个矜持、甚至态度强硬的堡垒,只有打开它,才能找到它怀抱的秘密,找到它内含的此岸与彼岸。它是它自身,又是一个象征——它已完成这象征。当然,它还可能带有欺骗性,看似是一个现实的事物,其实却只是另外一个事物的投影,你要根据投影来找到那个原物,想办法让人一眼就看到它。这就是诗人的工作。

传达的准确,暗含着感应和意会的准确,类似一个写作者提前听到了回声。现在,诗歌的结构,大都已不是单线推进,而是复式架构,在对物象的把握上更开放,也更含混,因而会产生晦涩感,甚至让人读不懂,似乎更加不准确了。但是,读不懂,在成熟的读者那里基本不存在,因为他能打开那遮蔽,在众多的可能性中,辨认出分叉的路径和指向,此中有种“得到”的乐趣。

准确,必须经得起细节的检验。细节决定物象的死与活。一个物,当它被唤醒,才有资格成为一个细节。在诗中,物象是能动的、警觉的、努力的,它要去尝试完成看似无法完成的任务。它不但是一种创造意图,也是态度——面对难以剖析的事物的态度。一个精彩的物象甚至要去弄明白上帝对此知道什么。它要成为一个活体,而非仅仅是一个有外形的东西。

生活中的物象和诗歌中的物象是不一样的,尤其在很多使用了深度意象的诗歌中,日常生活常常会衍生出超现实的感觉。生活,一旦进入诗歌,就变成了一种新的开始,也就是说,生活在进入诗歌时,和诗人产生了新的感应。同时发生的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诗人和词语之间的感应。在感应中唤醒被熟视无睹的生活,生活也才会奉献新的、异样甚至伟大的体验,从而使一首诗的价值变得无可估量。

对物象的观察,既有静观,也有灵视、内视。前者是物理视觉——视线之所见。后两种更靠近心灵,看似是眼睛看到了,实际上是一种抽象的思考成像,是省察,类似如何把实像还给一个影子。我喜欢构建多种感觉关照的、现实与幻觉共存的空间,从而使一个物象借助蔓生的新感觉得到最大的补充,以获取到超出其具体形状的意义。所以,一首诗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物象故事——它在那独特的故事中演绎、讲述,并把自己的内涵准确地向我们传达。

文本与主题的结合,即种种情感、感觉是怎样构成了“诗歌的身体”,是重要的,这是诗歌自身的准确性。我更重视这个“诗歌的身体”:它动态的美和活力。身体不是一个静物,它是动态的,一直处在一个不知疲倦的语言戏剧中。在这个戏剧中,词语与形象的关系要比词语与主题意义的关系更重大。所以,有时一个成功的意象就像一个重要的角色,其意义要大于一首诗的主题意义,因为它的成功演出,会将角色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带给人从未有过的观赏性和陌生体验——它不会满足于仅仅成为象征,而是更具深意。实际上,它可能已经完成了一种宝藏式的集聚:它已有能力提供更强烈和更多的涵义。

一首诗和读者的关系,基本是感官的关系。每次灾难或重大社会事件,都能催生出大量的诗。这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但大量的这类缺少诗质的诗,就诗的层面来讲,写作是无效的,因为它无法提供一首诗怎样存在。实际上,只有感官提供感情,并使一首诗成为一个情感戏剧,才能对阅读者达到触动的目的。诗歌写作的过程是个困境,不是强烈的理念能够解决的,需要从抽象到具体而微,需要写作者提供实实在在的体验来瓦解这个困境,证明其存在。是的,实实在在的体验——你提供震撼,或者,你提供的感受被感受到了。

作者所持有的感情并不能阻止作品的干枯,因为它可能不是一首诗的感情。诗歌写作是一种语言历险,无险可历则是缺少发现,此中既无险阻也无胜利,甚至没有失败,只是无效。就一首诗的诞生而言,我称之为语言的不育症。这个病灶不在语言本身,而在于具体的文本:一首诗被写出来,但一首诗真的诞生了吗?未必。那不是一首诗,所以诞生无从谈起。同样,旺盛的生命力和语言的繁殖能力,也是以新文本的诞生为标志——先是具体的、个别的,然后才成为时代的标志。

诗不仅仅可以吸纳口语,甚至可以吸纳文案、总结等各种实用文体,甚至可以是在标点符号上留下的语气。新闻或报告中的一句话仅仅是一句话,那是因为它们还没有受到诗的感召。诗应该有强大的消化能力,化不可能为可能,以便完成创造。

一个诗人,对他烙印式物象和写作的准确性的寻找可能是漫长的——一种漫长的自我教育。但这种教育,不是让人看上去学富五车。我欣赏这样的诗人,他学习,但警惕学问,警惕灵性的损耗。他看上去懂的很少,但是独立,不人云亦云,是更靠近自我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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