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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松《橘红》:“双城叙事”与岭南文化意象

2025-12-19 15: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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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寻爱记》《爷的荣誉》《烟火》《暖夏》《热雪》之后,王松推出长篇小说新作《橘红》。新作之于北人王松,既是“他乡叙事”,也是一次由“被动”转而“自觉”,带有某种“双城记”意味的互文书写。严格意义上,这部长篇或许还难以归入“新南方写作”,却在文学地理层面打开了别样的书写维度和视角,即使对于小说创作经验丰富的王松,也是一次全新挑战。小说蕴含巨大而丰饶的时空容量,以南北并置、双线互动的错综结构,讲述与岭南历史文化传承密切相连的民间故事。这些故事实实在在,散落在岁月深处,几近干涸、枯朽,需要调动智慧,倾尽心力给予滋润和激活,使其内在的文化生命力得到审美重现。

天津与广州:

现代中国的“双城记”

《橘红》的故事拥有悠长而阔大的时空跨度。小说以发生在广州与天津近两百年的家国往事为背景,讲述了秦家、周家、那家的沉浮遭遇,数代兴衰,悲欢聚散。其体量本应如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王松却没有建构史诗的执念,也不愿落入家族小说常见的恩怨剧情,而是以广东特色中医药材“橘红”为引线,以自由敞开的互文书写方式梳理岭南文化的根脉传承,摹写挣扎于动荡年月的悲凉苍生。小说从来不是历史演义的线性读本,《橘红》时空坐标的结构设置颇具匠心,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英国作家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双城记》。《橘红》中的广州与天津,地处南北两端,都曾经历过近现代中国史上最屈辱的重大历史事件。王松表现这些内容的方式,相较《双城记》更为迂曲、舒缓。其历史场景的重现,在小说中并非地域背景的简单切换,而是以复调方式遥相呼应,互为“镜像”,呈现出立体化的小说景观。

小说的聚焦点在秦小驹的几代家世,但故事场景多发生在广府地区。其中,广州叙事部分将国运、时局、戏台与数次学生抗争事件勾连,兼及城市的千姿百态、民间的五行八作;天津叙事部分笔墨相对集中,活动场景一般多与广东同乡会、戏园与中医诊所有关。王松称得上是小百科式的“老天津”,对广州的了解却几乎是“小白”。为了真实还原广州的前世今生,他需要阅读和消化浩如烟海的历史文献,做足案头功课,同时赴广州近20次,实地考察,走访现场。附在小说后面的“广州行迹·《橘红》手记”,竟达40页之多,见证了北人王松如何知广州、懂广州的艰辛过程。尽管如此,他仍未必就能进入“胸有成竹”的写作进程。很显然,小说的胚胎需要孕育的过程。作者自谓“这是一部一点一点在心里长出来的小说”,如此感慨,与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的说法所见略同:“为什么写小说一定要胸有成竹?它不能自然生长吗?”

小说开篇“花开门”,回放了与鸦片战争相关的历史镜头。清代道光年间,林则徐在东莞虎门集中销毁鸦片,之前,天津也发生过一起“小西关硝烟”事件,两个历史场景在南北同时打开,彼此映照,开启了《橘红》的序幕。广州与天津是中国近代史的两个重要城市,英军攻占定海、北上天津后,迫使清政府于1842年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开放广州等五地为通商口岸。发生于近现代的种种重大历史事件,广州、天津首当其冲,但《橘红》以潜流形态的民间生活折射宏大历史进程。上部“红船调”写到清末至民国的翻天覆地之变,重点体现百姓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艺人秦远驹的师兄弟胡喜堂中断学戏,回到做灯笼谋生的老本行。此时辛亥革命的成功已波及社会各阶层角落,胡喜堂的灯笼店顺势改成鞋帽店,不起眼的帽子一时间供不应求,“男人这时别管愿意不愿意,都剪了辫子,可刚剪了,秃着脑袋还是不习惯,有人出门就戴一顶毡帽。这一来,市面的毡帽又成了奇缺之物,价钱也水涨船高,先是一顶帽子值一石大米,后来就已经涨到两石”。将故事和人物置放于时代动荡的缝隙间管中窥豹,曲径通幽,以百姓的命运周折映现时局的阴晴变幻,这种见微知著的隐喻式写作,是王松惯常且擅长的叙事手法。

下部“红纸舫”中,秦家第六代秦朗领几位年轻的创业伙伴到白云山“拜山”,激荡的百年风云已成为历史,在草木丛生的半山腰,一些孤坟散落几处,这里葬着三叔公、秦远驹、胡喜堂夫妇、卜逸文、白一鹤等清末民初的逝者,其生前都曾有过一段血色经历,后人在这里完成了肃穆沉重的历史凭吊,令人印象深刻。

“橘红”与粤剧:

中药和戏曲文化互为表里

《橘红》内含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整体来看,岭南文化与中原文化质地不同。若深入进去,则需细化到岭南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广府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与北方津沽文化各具芬芳又相映生辉。广州人杰地灵,得风气之先,以其务实、开放、兼容、多元等特点,采中原精粹,纳四海新风,形成“既守传统又敢为天下先”的创新气质,在气象万千的中华文化之林独树一帜,中药与戏曲便是其文化气质的生动体现。

“橘红”是一味独具广东特色的中医药材,色彩介于橙色和红色之间,集视觉美感、实用价值于一体,融合了特殊的色彩特征、药物特性与文化寓意,使人会自然地联想起夕阳、火焰和秋叶。小说以“橘红”作为叙事引线,与有岭南文化瑰宝之誉的粤剧艺术相辅相成,贯穿作品始终,别有深意。粤剧,又称“广府大戏”,是中国传统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完成语言本土化的过程中,粤剧吸收了话剧、电影、西洋音乐等艺术门类的诸多养分。王松一直对中国戏曲情有独钟,他注意到,“周有佾舞,汉有乐府,晋有伶官,唐有梨园,金有院本,元有杂剧,及至明清,又有传奇、昆曲、皮黄、秦腔乃至粤调,以迄民国肇建,更有京剧、粤剧、白话剧和歌剧之分”,流经今日,始见群芳竞艳的“全盛”气象。同时,王松也知晓中医中药的一些常识,《橘红》的写作为他丰富的知识宝库提供了施展空间。王松不打算为读者提供一般的国粹文化读本,而是以经年熏陶与积累为依托,讲述粤剧艺术与中药宝藏在文化传承过程中的生生不息,这应被视为《橘红》的叙事旨归。

战乱频仍的岁月,悲欢离合、聚散无定,往往成为诸多个体的生命常态,也为小说人物命运轨迹增添了不确定性。小说前置的“人物谱系”,相当于进入小说叙事迷宫的“导游图”,便于按图索骥,厘清众生相的脉络和位置。《橘红》中的秦、周两家,事实上很早就合而为一,即合为秦姓,秦家也由此成了小说的主要叙述对象。

粤剧艺人秦远驹,原名“天贽”,上辈本从医,却没有子承父业学戏,他收周瑾瑜的儿子周晓林为养子,并为其改姓名叫“秦小驹”,遂有了后辈子孙秦少驹、秦幼驹、秦朗。秦小驹在整部小说的秦姓人物关系脉络中,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他早年先后活跃在广州、天津戏台。在津唱戏的时候,与旗籍名医那健梅爱女那尔妏订下终身。但随着“七七事变”爆发,京、津先后失守,南方陷入兵荒马乱的危难状态,秦小驹为父亲奔丧,尚未完婚便急急赶回广州,与那尔妏被迫天各一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秦小驹的人生坎途,也是抗战时期戏曲艺人的命运写照。秦小驹在广东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疾病缠身,仍谢绝朋友挽留,执意北上赴津寻妻,从此音讯全无。当时他的眼睛几乎完全失明,继续走路已成问题;所以有可能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广东,只是不愿拖累朋友而困居一隅,是否活在世上,也要打个问号。日军投降后,那尔妏来广州寻夫过程中,搭乘的渡船触礁遇难,这对苦难夫妻天涯互寻,吉凶未卜,生死谜团揪着读者的心。

“橘红香满院,落叶静无声”

小说下部“红纸舫”,故事进入了21世纪的生活现场。之前,瑞趾(秦少驹)赴广州寻找双亲,一去数十年,音讯茫茫。瑞趾之孙秦朗已经成人,带着创业伙伴南下广州,追寻先辈足迹和“橘红”秘源,东鳞西爪地拼接出过往历史的部分真相,当耄耋老人瑞趾终于现身时,竟然还是秦朗记忆中的样子。瑞趾对秦朗谈到父母的往事,表现出岁月打磨出的通透和淡定。秦朗悟出:“这粤剧似乎是一种血缘,能把这一行的人,乃至其后代,无论相距多远,也无论相隔多少年,都能紧紧地连在一起,只要一提起来,就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

语言上,小说没有刻意植入粤语方言,而是适度吸纳“广普”,娓娓讲述遥远的岭南故事,让岁月场景和人物剧情自然融入广府文化氛围。整体叙事上,《橘红》遵循的是古雅、留白的朴素美学,以白描为主,言近旨远,找到了恰到好处的叙述腔调。

“橘红”与“粤剧”在小说中承担了岭南文化的表征作用,但小说的主观意图是隐蔽的、含蓄的,这与作家如何选择视角聚焦方式有关。一方面,王松小说的叙事重心多放在“他者”,而不致力于经验式的自我挖掘;另一方面,王松对于“内视角”叙事的运用精妙而娴熟。两者路径看似不同,起点与终点却是一致的,以此规划并完成了《橘红》的谋篇与布局、景观与意象,进而氤氲出百年沉香般的美学意蕴,恰如卷首引用的白居易诗句,“橘红香满院,落叶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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