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徐陵《玉台新咏序》
原文
凌云概日，由余之所未窥〔1〕；万户千门，张衡之所曾赋〔2〕。周王璧台之上〔3〕，汉帝金屋之中〔4〕，玉树以珊瑚作枝，珠帘以玳瑁为柙〔5〕。其中有丽人焉。其人也，五陵豪族〔6〕，充选掖庭〔7〕；四姓良家〔8〕，驰名永巷〔9〕。亦有颍川、新市〔10〕，河间、观津〔11〕，本号娇娥〔12〕，曾名巧笑〔13〕。楚王宫内，无不推其细腰〔14〕；魏国佳人，俱言讶其纤手〔15〕。阅诗敦礼〔16〕，非直东邻之自媒〔17〕；婉约风流，无异西施之被教〔18〕。弟兄协律〔19〕，自小学歌；少长河阳〔20〕，由来能舞。琵琶新曲，无待石崇〔21〕；箜篌杂引，非因曹植〔22〕。传鼓瑟于杨家〔23〕，得吹箫于秦女〔24〕。
至若宠闻长乐，陈后知而不平〔25〕；画出天仙，阏氏览而遥妒〔26〕。且如东邻巧笑，来侍寝于更衣〔27〕；西子微颦，将横陈于甲帐〔28〕。陪游娑，骋纤腰于《结风》〔29〕；长乐鸳鸯，奏新声于度曲〔30〕。妆鸣蝉之薄鬓〔31〕，照堕马之垂鬟〔32〕。反插金钿〔33〕，横抽宝树〔34〕。南都石黛〔35〕，最发双蛾〔36〕；北地燕脂〔37〕，偏开两靥〔38〕。
亦有岭上仙童，分丸魏帝〔39〕；腰中宝凤，授历轩辕〔40〕。金星与婺女争华〔41〕，麝月共嫦娥竞爽〔42〕。惊鸾冶袖，时飘韩掾之香〔43〕；飞燕长裾，宜结陈王之佩〔44〕。虽非图画，入甘泉而不分〔45〕；言异神仙，戏阳台而无别〔46〕。真可谓倾国倾城〔47〕，无对无双者也〔48〕。加以天情开朗，逸思雕华〔49〕，妙解文章，尤工诗赋。琉璃砚匣，终日随身；翡翠笔床〔50〕，无时离手。清文满箧，非惟芍药之花〔51〕；新制连篇，宁止蒲萄之树〔52〕。九日登高，时有缘情之作〔53〕；万年公主，非无诔德之辞〔54〕。其佳丽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
既而椒房宛转〔55〕，柘馆阴岑〔56〕，绛鹤晨严〔57〕，铜蠡昼静〔58〕。三星未夕，不事怀衾〔59〕；五日犹赊〔60〕，谁能理曲。优游少讬，寂寞多闲。厌长乐之疏钟〔61〕，劳中宫之缓箭〔62〕。轻身无力，怯南阳之捣衣〔63〕；生长深宫，笑扶风之织锦〔64〕。虽复投壶玉女，为欢尽于百骁〔65〕；争博齐姬，心赏穷于六箸〔66〕。无怡神于暇景，惟属意于新诗。可得代彼萱苏，微蠲愁疾〔67〕。
但往世名篇，当今巧制，分诸麟阁〔68〕，散在鸿都〔69〕。不藉篇章，无由披览。于是然脂暝写〔70〕，弄墨晨书，撰录艳歌，凡为十卷。曾无参于《雅》《颂》〔71〕，亦靡滥于风人〔72〕。泾渭之间〔73〕，若斯而已。于是丽以金箱，装之宝轴〔74〕。三台妙迹〔75〕，龙伸蠖屈之书〔76〕；五色花笺，河北、胶东之纸〔77〕。高楼红粉，仍定鲁鱼之文〔78〕；辟恶生香〔79〕，聊防羽陵之蠹〔80〕。灵飞六甲，高擅玉函〔81〕；《鸿烈》仙方，长推丹枕〔82〕。
至如青牛帐里〔83〕，馀曲未终；朱鸟窗前〔84〕，新妆已竟。方当开兹缥帙〔85〕，散此绦绳〔86〕。永对玩于书帷，长循环于纤手。岂如邓学《春秋》〔87〕，儒者之功难习；窦传黄老〔88〕，金丹之术不成。固胜西蜀豪家，托情穷于鲁殿〔89〕；东储甲观，流咏止于《洞箫》〔90〕。娈彼诸姬〔91〕，聊同弃日。猗与彤管〔92〕，丽矣香奁〔93〕。
注释
〔1〕“凌云”二句：言楼台宫室高耸，非秦穆公时戎王的使者由余所能见。《周书·武帝纪》：既灭北齐，诏斥其“事穷雕饰，或穿池运石，为山学海；或层台累构，概日凌云”。概，系挂。又秦穆公让由余观宫室、登三休台，事见《史记·秦本纪》。
〔2〕“万户”二句：汉张衡《西京赋》：“闬庭诡异，门千户万。”
〔3〕“周王”句：周穆王曾筑重璧之台，见《穆天子传》。
〔4〕“汉帝”句：据《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幼时，曾对长公主说欲得阿娇为妇，“当作金屋贮之”。
〔5〕“玉树”二句：《汉武故事》：“上起神屋于前庭，植玉树，以珊瑚为枝……又以白珠为帘，玳瑁柙之。”玉树，槐树别称。一说指用珍宝制成的树。珊瑚，腔肠动物珊瑚虫分泌的石灰质骨骼，形似树枝，用作装饰。玳瑁，海中动物，形似龟。柙（yā押），通“押”，压帘物。
〔6〕五陵：长安附近汉代高、惠、景、武、昭五帝陵墓。因由陵置县，豪门贵族多在此建宅集居。
〔7〕掖庭：皇宫中的旁舍，为宫嫔所居。据《后汉书·皇后纪论》载，汉制八月宫中常派官员到洛阳等地农村，选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的童女入宫。
〔8〕四姓：史载北魏孝文帝元宏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为士人推重，故“咸纳其女，以充后宫”。
〔9〕永巷：指皇宫中妃嫔住所。《南史·后妃传总论》：“永巷贫空，有同素室。”
〔10〕颍川：秦置郡名，治所在阳翟（今河南禹县）。此指颍川鄢陵人晋明穆庾皇后，史载其“性仁慈，美姿仪”（《晋书·后妃传》）。新市：指东汉置南新市，属江夏郡，治所在今湖北京山东北。旧注引汉光武帝南阳新野人光烈皇后阴丽华，未知其故；此当指某个出生于新市的后妃，其人俟考。
〔11〕河间：古郡国名，治所在乐城（今河北献县东南）。《汉书·外戚传》载武帝巡幸河间，得奇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因为钩弋赵倢伃。观津：汉置县名，治所在今河北武邑东南。汉景帝母窦太后“家在清河”，“亲早卒，葬观津”（《汉书·外戚传》）。观津为清河属县。
〔12〕娥：美好。秦地方言谓好曰娥。
〔13〕巧笑：语出《诗经·卫风·硕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魏文帝时有宫人名段巧笑，始作紫粉拂面，见《中华古今注》。
〔14〕“楚王”二句：《墨子·兼爱》中：“昔者楚灵王好细腰，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协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
〔15〕“魏国”二句：《诗经·魏风·葛屦》：“掺掺女手。”毛传：“掺掺，犹纤纤也。”
〔16〕敦：勉力躬行。
〔17〕“非直”句：战国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臣东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直，当。
〔18〕西施：春秋末越国苎罗（今浙江诸暨南）美女，去吴国前曾受教于越王勾践。
〔19〕“弟兄”句：汉代李延年为武帝协律都尉，上召其女弟（即妹妹），见其妙丽善舞而封为李夫人（见《汉书·外戚传》）。
〔20〕河阳：当作“阳阿”，汉置县名，治所在今山西阳城西北。汉成帝时赵飞燕本以宫人赐阳阿主家学歌舞，后遇微服出访的成帝，被召入宫中，封为皇后，事见《汉书·外戚传》。颜师古注云：“阳阿，平原之县也。今俗书阿字作河，又或为河阳，皆后人所妄改耳。”
〔21〕“琵琶”二句：晋人石崇，曾作《王明君辞序》，谓汉元帝时王嫱远嫁匈奴，“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造新曲，多哀怨之声”。
〔22〕“箜篌”二句：三国魏曹植作有《箜篌引》乐府。箜篌，一作“坎侯”，古代拨弦乐器。引，乐曲的一种体裁，有序奏之意。
〔23〕“传鼓瑟”句：《汉书·杨恽传》载恽《报孙会宗书》：“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
〔24〕“得吹箫”句：据《列仙传》载，秦穆公时萧史善吹箫，公以女弄玉妻之，后两人以箫作凤声，随凤仙去。
〔25〕“至若”二句：据《汉书·外戚传》载，卫子夫原为平阳主歌女，后为武帝所宠。陈皇后“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长乐，汉代宫名。
〔26〕“画出”二句：汉桓谭《新论·述策》记陈平为高祖解平城之围，对阏氏称汉有好女，容貌无双，已使归迎娶，欲献单于，单于必爱而疏之。若得脱，则不持女来。阏氏妇女“有妒媔之性”，于是助汉解围。阏氏（yān zhī烟支），匈奴单于的王后。
〔27〕“且如”二句：汉司马相如《美人赋》：“臣之东邻，有一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欲留臣而共止。”
〔28〕“西子”二句：《庄子·天运》：“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同“颦”，皱眉。横陈，旧题司马相如《好色赋》：“花容自献，玉体横陈。”甲帐，汉武帝所造帐幕，以甲乙为次，甲帐集聚天下珍宝。
〔29〕“陪游”二句：汉建章宫有娑殿。《结风》，楚地曲名。汉司马相如《上林赋》：“邬郢缤纷，《激楚》、《结风》。”
〔30〕“长乐”二句：汉成帝曾居鸳鸯殿便房。度曲，按曲谱歌唱。汉张衡《西京赋》：“度曲未终，云起雪飞。”
〔31〕“妆鸣蝉”句：《中华古今注》：魏文帝宫人莫琼树“始制为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
〔32〕堕马：即堕马髻，古代妇女一种偏垂一边的发式，为东汉梁冀妻孙寿所制。
〔33〕金钿：金制花形首饰。
〔34〕宝树：指形同树枝的步摇，古代妇女的一种首饰。《后汉书·舆服志》：皇后“步摇以黄金为山，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
〔35〕“南都”句：《留青日记》：“广东始兴县溪中石墨，妇女取以画眉，名画眉石。”
〔36〕蛾：蛾眉。
〔37〕“北地”句：崔豹《古今注》卷下：“纣以红蓝花汁凝作燕脂，以燕国所生，故曰燕脂，涂之作桃花妆。”燕脂，即今之胭脂。
〔38〕偏：通“遍”。靥（yè夜）：面颊上的微涡，此指面颊。
〔39〕“亦有”二句：三国魏曹丕《折杨柳行》：“西山一何高，高高殊无极。上有两仙僮，不饮亦不食。与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药四五日，身体生羽翼。”据《颜修内传》，两仙僮为乔顺二子，师事仙人于栖霞谷。
〔40〕“腰中”二句：《汉书·律历志》：“黄帝使泠纶……取竹之解谷生，其窍厚均者……制十二筒以听凤之鸣。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比黄钟之宫，而皆可以生之，是为律本。”又传黄帝以律起历，制作历法。轩辕，即黄帝。
〔41〕婺（wù务）女：即女宿，古星名。金星：与下句“麝月”同为古代妇女的面部妆饰。梁简文帝《美女篇》：“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
〔42〕麝月：《酉阳杂俎》：“近代妆尚靥，如射月曰黄星靥。……盖自孙吴邓夫人也。”嫦娥：羿妻，相传因窃羿得西王母不死药奔月。此代指月。爽：明亮。
〔43〕“惊鸾”二句：据《世说新语·惑溺》载，晋人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贾女见而悦之，与其私通。后充见女盛饰，又闻寿有奇香，而此香系晋武帝赐己与陈骞，遂生疑。后拷问知情，以女妻之。惊鸾，指美女。语本三国魏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掾，古代属官通称。
〔44〕“飞燕”二句：三国魏曹植《洛神赋》：“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飞燕，汉成帝赵皇后，因身轻如燕号称“飞燕”。陈王，即陈思王曹植。
〔45〕甘泉：甘泉宫。汉武帝李夫人早卒，武帝思怜，遂画其像于甘泉宫。
〔46〕阳台：战国楚宋玉《高唐赋》记楚怀王昼寝，梦遇巫山神女，自称朝暮为云为雨在“阳台之下”。
〔47〕倾国倾城：极言貌美动人。语出《汉书·孝武李夫人传》载李延年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48〕无对无双：语本《孔雀东南飞》：“精妙世无双。”
〔49〕雕华：指富有个性色彩。
〔50〕笔床：即笔架。
〔51〕芍药：初夏开花，形如牡丹。晋傅统妻《芍药花颂》：“惟昔风人，抗兹荣华。聊用兴思，染翰作歌。”
〔52〕蒲萄：即葡萄。汉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中原。魏钟会、晋荀勗等人并作有《蒲萄赋》。
〔53〕“九日”二句：古代九月初九为重阳节，流行登高饮酒赋诗的习俗。缘情之作，指诗。语本晋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
〔54〕“万年”二句：据《晋书·后妃传》载，晋武帝女万年公主薨，帝痛悼不已，诏贵嫔左芬（左思之妹）为诔，“其文甚丽”。诔，古代一种表彰死者德行并致哀悼的文体，多用于上对下。
〔55〕椒房：古代皇后所居之殿。以椒和泥涂壁，既暖又香，且取多子之义。
〔56〕柘馆：汉成帝时班婕妤（昭）所居，馆在上林苑内。阴岑：阴暗寂静。
〔57〕绛鹤：红色鹤形锁。鹤，即鹤籥，见江总《为陈六宫谢表》注〔1〕。
〔58〕铜蠡（luó罗）：铜制蠡状衔门环的底座。蠡，通“蠃”，即螺。
〔59〕“三星”二句：三星当指黄昏时出现、夜分入户的河鼓三星。衾，被子。
〔60〕五日：古代官员五天得一休假。赊：漫长。
〔61〕长乐：汉宫名，为帝母所居。
〔62〕缓箭：指计时漏刻缓慢移动的指针。
〔63〕南阳：所指历代不一。此当指河南西南一带，战国时分属楚、韩。捣衣：用棒敲击放在石上的衣布，用以清洗。
〔64〕扶风：古郡名，辖境相当今陕西麟游、乾县以西，秦岭以北地区。织锦：晋人窦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远徙流沙。其妻苏蕙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宛转循环皆成意。事见《晋书·窦滔妻苏氏传》。
〔65〕“虽复”二句：《神异经》：“东王公与玉女投壶。”投壶是古代宫廷和贵族之家盛行的一种用箭投入壶口，以多少计胜负的游戏（见《礼记·投壶》）。百骁指用一箭投壶，中者即返，累至百次（事见《西京杂记》卷四载郭舍人善投壶）。
〔66〕“争博”二句：《战国策·齐策》载齐都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六博者。博通“簿”，古代一种用六箸十二棋相博的游戏（详见鲍宏《博经》）。六箸为大博，《西京杂记》卷四载许博昌“善陆博……法用六箸，或谓之究，以竹为之，长六分”。箸，竹片。
〔67〕“可得”二句：三国魏王朗《与魏太子书》：“萱草忘忧，苏释劳，无以加也。”苏，紫苏，一种枝、叶、茎、果均可入药的草本植物。蠲（juān捐），免去，排除。
〔68〕麟阁：即麒麟阁，在长安未央宫左，汉萧何所建，藏皇室秘籍。
〔69〕鸿都：东汉皇家藏书之所。《后汉书·儒林传》：“自辟雍、东观、兰台、石室、宣明、鸿都诸藏典策文章，竞共剖散。”
〔70〕然：通“燃”。脂：油膏。
〔71〕《雅》《颂》：《诗经》内容分类名。《雅》为宫廷乐曲，《颂》为宗庙祭祀乐曲。
〔72〕风人：即诗人。因《诗经》有《国风》一类多收民间乐曲而称。
〔73〕泾渭：泾水和渭水，一清一浊，在陕西中部。
〔74〕轴：圆木。古代常把书装成卷轴形。
〔75〕三台：汉代称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合称三台。
〔76〕龙伸蠖（huò获）屈：形容书法笔势蜿蜒虬屈。语本《易经·系辞下》“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蠖，昆虫名，因行走时屈伸其体如尺量物，故称尺蠖。
〔77〕“五色”二句：指河北、山东出产的精致华美的笺纸。五色，古以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为正色，其馀为间色。
〔78〕鲁鱼：指因形近而易写错的文字。《抱朴子·遐览》：“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
〔79〕“辟恶”句：鱼豢《典略》：“芸香辟纸鱼蠹。”辟，排除。香，指芸香，一种有强烈气味可以驱除蠹鱼的香草。
〔80〕“聊防”句：《穆天子传》：“仲秋甲戌，天子东游，次雀梁，因蠹书于羽陵。”羽陵，古地名。蠹（dù妒），蠹鱼，即蟫，一种蛀蚀书籍衣物的小虫。
〔81〕“灵飞”二句：《汉武内传》：“帝受西王母真形、六甲、灵飞十二事。帝盛以黄金几，封以白玉函。”
〔82〕“《鸿烈》”二句：《博物志》：“刘德治淮南王狱，得枕中鸿宝秘书。”《鸿烈》，即刘安及门客所著《淮南鸿烈》，又称《淮南子》，中多道家炼丹成仙之说。
〔83〕青牛帐：《列异传》载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后道家作法设帐，常画青牛紫气于上。
〔84〕朱鸟窗：《博物志》载西王母降九华殿，与武帝分食仙桃，“时东方朔窃从殿南厢朱鸟牖中窥母”。
〔85〕缥帙：青白色帛所制书函。
〔86〕绦绳：丝带。
〔87〕“岂如”句：东汉和熹邓皇后（绥）少通诗书经传，志在典籍，常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入宫后从曹大家（班昭）受经书，又博选诸儒诣东观校雠传记（见《后汉书·皇后纪》）。《春秋》，儒家经典之一，相传曾为孔子删定。
〔88〕“窦传”句：汉文帝窦皇后好黄帝、老子之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见《汉书·外戚传》）。
〔89〕“固胜”二句：三国蜀车骑将军刘琰“车服饮食，号为侈靡，侍婢数十，皆能为声乐，又悉教诵读《鲁灵光殿赋》”。事见《三国志·蜀书·刘琰传》。鲁灵光殿，汉恭王刘馀所筑。
〔90〕“东储”二句：《汉书·王褒传》载元帝为太子，“常嘉褒《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东储，东宫太子。甲观，《三辅黄图》：“太子宫有甲观。”
〔91〕娈（luán銮）：美好的样子。此句用《诗经·邶风·泉水》成句。
〔92〕猗与：叹美之词。彤管：语出《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娈，贻我彤管”。毛传及郑笺皆以为赤管笔，故后代有“女史彤管，记功书过”（《后汉书·皇后纪序》）之说。
〔93〕奁（lián帘）：古代盛梳妆用品的匣子。
译文
凌云挂日的楼台，是由余未能见到的；万户千门的宫室，为张衡曾经铺写过。在周穆王的重璧台上，汉武帝的黄金屋中，玉树用珊瑚来作枝条，珠帘用玳瑁来作帘押。里面住着佳丽美人。这些人，有的从五陵的豪族，被挑选来到掖庭；有的出于四大姓的良家，在后宫中名声传扬。也有的来自颍川、新市，河间、观津，本来号称娇好，曾经名叫巧笑。楚王的宫内，没有不称叹她们细弱的腰身；魏国的佳人，都同声惊讶她们纤柔的双手。她们阅读诗书笃行礼教，不当像东家之子那样自求婚嫁；姿容婉约性情风流，与西施的接受教习没有不同。兄长通晓音律，从小就学习歌唱；幼年长在阳阿，本来就擅长舞蹈。弹奏琵琶制作新曲，不等石崇为其作序；拨弄箜篌填写乐府，不因曹植而加模仿。鼓瑟传自杨恽之家，吹箫得于秦穆公女。
以至于受宠传入长乐宫，陈皇后知道了忿忿不平；画出个天仙模样，让阏氏见了遥生嫉妒。又如东邻女子嫣然而笑，前来服侍更衣就寝；西施微皱眉头，即将横躺在甲帐之中。在[插图]娑殿奉陪游宴，和着乐曲《结风》舒展纤腰；在鸳鸯宫长久取乐，按照曲谱演奏新声。梳妆好轻薄的蝉鬓，映照出堕马的垂髻。反插了金制首饰，横抽出树形步摇。南方都城出产的石墨，最能显现双眉的神采；北地制作的胭脂，可使两颊都容光焕发。
也有山岭上的仙童，把药丸分给魏文帝曹丕；腰中神奇的凤筒，将历法传于黄帝轩辕。裁出金星能与女宿比亮，妆成黄月可和嫦娥争明。鸾鸟惊起的艳袖，不时飘出韩寿掾的奇香；轻燕翩飞的长带，正当系结陈思王的玉佩。虽然不是图画，进了甘泉宫却难以分辨；有别神仙，戏游阳台也没有不同。真可以说是倾国倾城，无双无对的了。加上天生性情开朗，联想丰富多彩，善于悟解文章，尤其擅长诗赋。装砚的琉璃匣，整天随身携带；搁笔的翡翠架，无时不在手上。满箱清丽的文辞，不仅仅是题咏芍药之花；连篇新奇的制作，怎只限于赋写葡萄之树。九日重阳登高，经常有抒发情感的诗作；万年公主去世，不是没有称颂德行的诔文。她们的姿色是那样的美丽，她们的才情又是如此秀异。
不久以后椒房曲折宛转，柘馆阴沉寂寞，鹤状红锁早晨不开，螺形铜座白天无声。河鼓三星未到夜分，不去上床拥被入寝；五天仍嫌时间太久，谁能有心抚琴弄曲。养尊处优少有寄托，寂寞无奈多得空闲。听厌了长乐宫中的疏钟，疲倦了室内缓缓而行的漏箭。身体轻柔无力，害怕南阳闺妇的捣洗征衣；长期生在深宫，多笑扶风贤妻的织锦寄诗。虽然又有投壶的仙女，以百发百中取乐尽欢；争博的齐姬，把六箸作为开心的游戏。但无法在闲暇的景致中消遣，只有在做新诗上用心尽意。这样可得以代替那萱草紫苏，用来稍稍排解忧愁和疾病。
只是前代著名的篇章，当今精巧的作品，分布在麒麟阁内，散存于鸿都馆中。不借助这些书册，便无从翻阅观看。于是就在夜间点起油灯来誊抄，白天磨了墨来书写，撰著移录艳歌，共分为十卷。不曾参考斟酌《雅》《颂》，也没有假充诗人。泾渭清浊之间，不过如此而已。就这样存放在精致的箱中，装裱成珍贵的卷轴。所见三台神妙的墨透，有龙伸蠖屈蜿蜒虬屈的笔势；五色精美的书笺，用的是河北、胶东出产的名纸。身居高楼的红粉女子，依然校定了鲁鱼易错的文字；驱除邪气的芸香，姑且预防羽陵的蛀虫。像灵飞、六甲等事，已用白玉函独自高藏；《鸿烈》所记的仙方，因存枕中长久流传。
至于像画着青牛的道帐里，乐曲的馀音还未终了；饰有朱鸟的绣窗前，新的梳妆已经完毕。正宜打开这青帛书函，解去上面的丝带。在书房帷下长久相对把玩，在纤纤玉手中经常来回翻阅。怎会像邓皇后学《春秋》，儒者的学问难以诵习；窦太后传授黄老，金丹的冶炼无法成功。原本就胜过西蜀的豪门大户，寄托情致只尽于诵读《鲁灵光殿赋》；东宫甲观的太子，传咏仅限于《洞箫颂》。这些姬妃年轻美貌，姑且同她们一起度过时光。书写的彤管实在有用，存卷的香匣多么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