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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师的那些年,那些事儿(1)

2025-11-20 14: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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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离岗退休前后的一段时间内,在一些场合,与一些人见面交谈中,常常会有人问我:“你当过兵吧?”开始,我会用话岔开。后来问得多了,我便由最初的避而不答转为迎风而上。每当这时,我就会不露声色地买个“关子”:“怎么,您看出来了?!”紧接着,我会望着对方那自信的双眼,直截了当地说:“我呀,还真没有当过兵!最多高一时当过基干民兵连指导员。”待略加停顿后,一瞥对方的目光,脱口而出:“我呀,当过10年的老师倒是真的!怎么?不像?......”岂料对方的应变能力超强:“......我就说吧,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今天,咱们尊师重教,先敬老师,敬老师......”

这以后,接触多了,他们当中的几个成了几乎无话不说的朋友,便有机会断断续续讲述一些他们所感兴趣的校园里的故事,我也因此会时常想起自己当老师的那些年,那些事儿......

那是1968年4月初的一天。

得到命令而尚在“学农”劳动的我们全校师生,在驻校支“左”解放军的直接指挥下,从一个公社的周围村庄紧急集合,返回学校。

驻扎的村庄渐渐远去,送行的乡亲越来越模糊,而蓝天下的西山,崎岖蜿蜒,在和暖柔和的阳光下愈加清晰了。时令已过清明,远山的积雪好像还没有融化尽,而大片的麦田已是绿油油的,河边的垂柳在微风下轻轻摇摆着嫩绿枝条。尽管乍暖还寒,但,春天意志下的暖流正在驱走冬寒,万物复苏的力量,不可阻当。

大家的步伐依旧是那样的整齐,口号依旧是那样的清脆,歌声依旧是那样的嘹亮,可,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有一个疑问:“什么事儿啊,这么急?……难道是又有什么重大事件?……”

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两年来“文化大革命”运动形成的思想上的惯性,或曰“条件反射”。因为,这两年来,就是这么一个个重大事件,一篇篇重要文章,一次次紧急集合过来的呀!

两年前的1966年,我们高中毕业。本来已经完成各门功课的毕业考试,本来已经体检,颁发了高考《准考证》,本来已经一边阅读高校招生简章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形势突变。6月1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通知:“高等学校招生制度必须彻底改革”“1966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从那天早晨广播里听到那条新闻的那一刻起,应届高中毕业生的大学梦就惊醒了!而此前,批《海瑞罢官》、清华附中红卫兵成立、毛主席“五.七指示”、北大聂元梓大字报......此后,颁布“16条”、毛主席8次检阅红卫兵革命群众、红卫兵串联......直到1967年的上海“一月风暴”、大中小学复课闹革命、革委会成立、解放军“三支两军”……重大事件接二连三,重要文章连篇累牍......这一切的一切,使得“文革”两年后的我们有理由去这样想:不同寻常地中断这次“军训”教育后的大规模“学农”活动,必然会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在等待着我们......

大家的想法显然是有道理的。

大家想的都是国家大事,唯独没有我们自己,没有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

大家就是这样带着一连串的疑问,在焦急的等待中回到学校的。

提前结束“学农”活动的原因很快就找到了。

因为,领导们特别会议提前散会了。

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

果然,晚饭前后,“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听说了吗?咱们要分配工作了!”

“你们班消息真灵通。我还以为又有什么国家大事呢!”

“这可是咱们自己的大事啊!”

............

第二天开始,各班集中学习。

首先,领导在我班宣布正式文件精神:高三、高二,初三、初二将要分配工作,第一批分配当教师;高一、初一原地学习待命。

其次,学习毛主席的“老三篇”和有关论述,学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习有关文件。

在此,就是以往的“一贯制”:每个人谈思想,每个人发言,每个人表态,很斗“私”字一闪念……

学习是严肃的,讨论是热烈的,发言是积极的,“听从指挥,服从分配”的声音是一致的。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国家大事的“私事”更能够触及“灵魂”,如同有人在背后“猛击一掌”,使自己猛然惊醒,回归到了生活现实,面对今后的人生。同时,大家心里也清楚:一切都在领导的手心里攥着呢!决定个人前途和命运的主要因素,不是一贯表现和学习成绩,而关键是在“文革”中的站队态度。既然说什么都一样,为什么不捡好听的说呢?那时候,本来是自己无法选择的事儿,却个个都要说一遍“心甘情愿”之类的“心外话”,这也是彼时共同患上的“习惯症”吧!

正确理论已经武装,指导思想已经明确,个人态度已经表示。就要看最后的结果了。

结果是几天后在烈士陵园集体宣完誓公布的。

记得宣誓完毕,领导就立即宣布第一批当教师的名单。我是其中的一个。

学得时间那么长,说得话语那么多,居然就在这一刻定格了。

几天来觉得那么复杂的问题,一下子简单了,有结果了。

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可这时候已经成为现实摆在面前了。

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不能分到工厂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而第一批分配去当刚刚挨过批判的老师呢?你看,论表现,我已被认定是站错了队的。

难道是,之前去看望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的父亲的老同事,做了个顺水人情?!

也许,这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

就这样,我们没有学习教育学,没有学习心理学,没有经过实习,没有掌握任教师的基本常识(例如写教案,写板书等等),仅凭一道命令,一个宣誓,就决定了职业。而且,第三天,就要与新入学的初中生见面,走马上任了......

偌大的操场上,排满了新入学的中学生:8个班,400多人,黑压压地一片。

今天升入中学的是一批1966和1967年小学毕业生(基本为1952年--1954年生人),也可以称之为小学8年级和7年级。尽管经过两年“文革”运动的洗礼,但今天看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特有的单纯和微笑,在阳光的沐浴下,更显得精神抖擞和稚气十足——今天,可是自己人生的新阶段开始啊!

现在,他们正在上中学生的第一课——聆听驻校军宣队黎队长的训词。

黎队长,不是他的名字,黎,是他的姓。至于为什么这样叫?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还真是个谜。难道是见他喜欢眯缝着眼睛讽刺挖苦老师吗?

不过,黎队长讲话是有了名的。自他驻校以来,凡大会议、大事件、大场面,讲话的非他莫属。是的,他能讲、会讲、敢讲,虽然在常讲“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字里行间中或有意无意或一不留神会流露出对“教师”这一特殊群体的影射或轻蔑味道,却往往因穿插点儿诸如“柳条穿王八——一溜子货儿”之类的“歇后语”、俏皮话,能博得众人一阵阵的莫名笑声......

毫无疑问,今天的会场严肃的,认真的,有不少同学正在做着记录。黎队长对此似乎很满意,讲话也因此更加起劲了......

在大篇幅讲了大好形势,讲了他的光荣使命之后,终于开始对在场的新生提出希望和要求了......

一直站在大队伍后面的被称为“排长”的跟班解放军战士和即将上任当老师的我们,并没有那么认真听讲,而大都在集中精力仔细阅读刚刚分发下来的各班新生名单,有的还在比划着议论什么。是的,马上就要直接面对自己班的学生了,应该有所准备。说些什么呢?对于当众讲话,我从心里不怕,这是多年来当学生干部锻炼的结果。可是,对自己由学生立即转为老师讲话这事儿,从里到外,还真没有底儿,毕竟,“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呀!虽然经过两天的思考,但到现在也没有琢磨好......

“.......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到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我们要紧跟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关心国家大事,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黎队长讲话最后的口号声......

会议一结束,各班便开始按顺序离开会场。

“......九连一排(77班)!”

“九连二排(78班)!”

“......”

会议主持人的话音刚落,各个跟班军训“排长”就示意本班老师跟着他一起回到教学楼一层的教室......

我是因故第二天才与自己的学生——九连三排(79班)同学正式见面的。

记得那天,被称为“张排长”的跟班解放军战士仅几句简单的话语,就把我推到了讲台前。

此刻,不容你再有一点儿迟疑。

我必须要开口说话了.....

“我姓崔,叫崔承志。”我站在讲台的中央,手扶着讲台桌,望着全班同学,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用事先准备好的粉笔在黑板上规规矩矩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我感到低下静静的,似乎听到了有的同学的呼吸声,然后望了大家一眼,接着快速说了如下的一番话:

“我,1966年高中毕业,今年算是高中5年级了。从今天起,咱们就认识了,将在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一起劳动,紧跟毛主席的伟大部署,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谁,一定要喊‘到’。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回答得整齐而响亮。

然后,外出按大小个儿排队。

然后,分班(组),写名单。

然后,推荐指定临时排(班)长和班(组)长。

............

待一切完成,已是中午12点了。

下午,我去找军训张“排长”。

因为,第二天,要开始为期两周的军训活动了。

借此机会,我应该仔细地了解掌握一些这个班的有关情况,迎接学校将要下达的新任务了。

就这样,我们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得到分配工作机会;我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第一批分配当了老师。好在,那年月,上课不多,活动、运动、劳动不少,感到明显的就是学生比较活跃。所以,上任之初,见学生们去军训了,自己燃上一支烟,眼睛浏览着本班学生的基本情况,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就这样了此一生,倒也还算轻松……

哪成想,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儿,一连几个“意想不到”!

学校召开的首次教师会上,几个领导都提出:每个老师要求“多面手”,必须“一专多能”。怎么?社会经济的发展,不是专业化分工越来越细,而是要向相反方向发展了?

这条“校规”,虽然有点儿“意想不到”,但转念一想,也算在情理之中。情况是很明显的:大部分老师还在“牛棚改造”,少数“解放出来的”和我们新分配的老师加起来,远远不能适应“复课闹革命”的要求。至于联想到自己,努力工作就是了。反正,领导讲得明白:理化课暂时开不了(数学要自己编写教材)。剩下的,政治、语文,基本上就是读报纸、学社论、写批判稿之类,大家都能适应。至于体育课学军,出队列、练刺杀等,自己高一时当基干民兵都考核过,现在跟军训排长再学学练练就可以上课,就是音乐课不容易。尽管小学时曾参加过“少年合唱团”,但时至今日“嗓子象破锣”,也实在对不起自己的学生。于是,一个星期六晚饭后,我去找擅长音乐舞蹈的小学同学请教,先私下学,低下练,再到课堂上教大家。在革命歌曲大家唱的年代,我很快就发现,本班同学中有这方面特长的还真有几个。经常听到课间教室、操场甬路、放学路上的同学歌声。至今还记得与同学们一起学唱电影《南京长江大桥》插曲《桥工想念毛主席》的情景。所以,同学教同学,班里学唱歌跳舞,也不是什么大难事儿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

可是,形势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

1968年9月12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发表了评论员文章《关于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问题》。

国庆节前后,工宣队按照上级指示正式进驻学校,与军宣队并称为工军宣队。

学校状况,急转直下: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喊得震天响,以对工军宣队的态度来认定你的是非、对错、优劣!

——“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学校师生进工宣队所在工厂“抓革命,促生产”,特别是在年底要增加临时劳动力,去竞争“第一”!

——“为大老粗上讲台叫好?”越来越多的工宣队员争先恐后地走上讲台讲课。

............

这一下,开始把当了没有几天老师的我们推向被教育、被改造的地位。

让人不解的是,同届同班同学,分配到工厂当工人,受到热烈欢迎,成为工人阶级的新生力量;而我们留校当老师的,作为新鲜血液输入教师队伍,仅仅过了几个月,在当时工军宣队领导眼里,怎么就被陡然上升一大截儿,成为“受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教育”的成员,面临着“被教育、被改造”的前途......

我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感。

那些正在“牛棚改造”和刚刚被解放出来的老一辈老师,甚至预感“运动的新高潮”将要来到了!......

然而,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这年元旦前后,在一次专门的全校师生大会上,由军宣队代表传达上海工宣队驻校工作经验。文件中举了很多实例,反复说明和强调的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绝不是去压倒一切。......”细听的人们,似乎感到了一丝春风般的温暖。

突然,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传达文件的领导尚未走下台来,那工宣队肖队长就急不可待地跳上主席台,目空一切地呐喊:“今天,我要讲一讲本校最近出现的一些“阶级斗争新动向......”

“有人说,我们工宣队进校后,说话办事,不是领导一切,而是压倒一切......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就是要压倒一切!你怎么样......”

台下听众,始而愕然,继而阒然无声......

让人愕然的事儿岂止这一件?!

1969年春节过后不久,一位同班同时留校的一位老师(校革委会委员),因为开会时与工军宣队意见不一致,竟对他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大会当众宣布:“赶回老家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经该同学上访地、市领导而纠正)。

春夏之交,我的同班同宿舍一名新老师,只因在宿舍门上用粉笔书写杜甫的两句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而被扣上“反对上山下乡,反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等帽子,遭到工军宣队集体围攻了整整一上午......

我,开始在惶惶不安中度日。

晚上,总是想,这些同为老师的同学,都是响当当的“革命左派”,居然对他们这样;我这个早被定案“站错队”的,还不早晚像个“脚底下的蚂蚁”!

那些天,我就像一个即将被宣判者,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一天上午8点多,我被带班师傅叫到肖队长办公室。

“你最近到‘牛棚黑帮队’去了吗?”还没有等我站稳,该队长劈头就发问了。

“没有。”我肯定地说。

“那他们找你联系过吗?”

“没有。”

“你跟他们中的同学送过东西吗?”

“......送过!”

“给谁?”

“韩江。”

“是什么?”

“我给了他20块钱、20斤粮票。”

“几次?”

“就一次。”

“还干什么了?”

............

“你态度很不老实!和现行反革命分子勾勾搭搭!回去深刻检查!明天上午交来!”

............

我总算逃脱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当急急忙忙地回到宿舍,我还有点儿心有余悸,一边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一边百思不得其解:“是谁告的状呢!”

这里应当交代清楚:韩江是我的同学,一个曾经同班同桌的同学,只因说了几句当时中央文革小组陈伯达等的几句话,就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超负荷的劳动改造致使疲劳加饥饿不堪的他见了我,有些难为情地提出急需点儿粮票和钱。我不能袖手旁观啊!

正好,头两天刚补发了半个月的工资,又凑了点儿钱和粮票,便找了个机会塞给他。岂料,那年月,“隔墙有耳”,“危机四伏”啊!

一年多以后,又由此事引起,受“极左”侵冤,我被冠以“与现行反革命分子划不清界线!”停职数月写检查,“接受再教育”。此处按下不表。

这件事过后,应该是第一届学生刚毕业分配完成吧,我便与被标上“特殊记号”的几个老师同时离开,到其他学校“支援”去了。

[未完,请续读(2)]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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