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古老而神奇,上古典籍中有你;你巍峨安详,在我生命里矗立。
宋山啊,我的故乡,我要为你歌唱。
曾记否,盘古开天,你就是圣山一族。打开《山海经·大荒南经》卷,在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东,巫山这条线上,你的名字赫然在目:“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于山上,名曰枫木。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是为枫木。”这蚩尤何人?女娲后裔!他善制兵器,是位战神,与黄帝、炎帝并称中华三祖。因涿鹿之战失利,他的刑具桎梏散落于你,化成枫木。这枫木就颇有灵气,以枝叶澄水,水必清澈,;人若以臀坐之,口必歪斜。如今你这上上下下,郁郁葱葱的松竹之中,还生长着这种枫木。她高大挺拔,一到秋天,火红的枫叶如同红衣仙女,守候在你这圣山之上,煞是喜人!
毫无疑问,不应该是先有故事,而是先有故事的主体。
公元前286年,弹丸小国宋灭。宋人以国号为姓,分散四邦。其中一个叫宋姑的女子,随其家人来到了你这里。宋姑带来了北方殷商文化,重神慕仙,意欲自成。一日,她在山间坐石梳妆,忽见天开,一道金光照下,坐石旋即升高,宋姑也随光而去。成仙后,宋姑为众里乡亲做了不少善事。人们为了纪念她,为她修建了庙宇。宋太祖赵匡胤闻之,专程前来拜谒,并为其庙题写了“圣”字匾额。看那字,气势盖天,定为神助,非人能及。
赵氏这一操作,直接引爆了信众潮,天南海北的,都纷沓而来,四百余僧人忙得天旋地转。一些文人雅士,包括宜都的几任县令也忙跑调,钻进寺庙拜佛求雨了。人们不禁要问,倘若神人们一个个从陵墓里爬出来,再次开战,宋山啊,你又会怎么样呢?
圣者另辟蹊径,借用耶稣的话作了精妙回答。他说,神的话就是灵。他既以话语立山,山也必有其灵。东晋诗人史学家袁山松在《宜都山川记》中说,“山山有灵,惊己于千古”。是的,我亦有同感。我一直觉得你的魅力,既不是来自宋姑,也非蚩尤,而是因你本身,这是内因,一切附加只不过是灵性的外衣。山有灵,人亦有灵。山神既因灵犀而演义,山人岂可不以灵犀共鸣乎?
你的山头人称孤顶峰,两肩惯曰香炉与菊花。峰下三冈五岭,九冲十八湾,湾湾崖高峡险,壁绝谷幽,少有曦月。有水垂挂其间,啪声传响,飞珠四溅,纷入乱石缝中,跌跌撞撞,一路蹦跳着流下山去。那里,梯田挂坡,挤满了村子里的旮旮旯旯,几弯水田映着天光,如玉一般镶嵌在五颜六色的条块中,酷似一幅献上来的美丽壮锦。更有甚者,就说从恩施大山里窜出来的清江吧,她不从天龙湾经大溪直插长江,却偏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绕到你的脚下转悠了大半圈,然后才心满意足冲出石门,奔宜都古城而去。看哪,她的两边,马燕山以里,大大小小的山头,活像一群孩子,手舞足蹈向你奔跑,朝拜。不但地表如此,连石的岩层、纹理都有着鲜明的仰望仪式感。你坐北朝南,身后还跟着个小宋山呢。这种四周朝拱一山高的地理特征,在中国版图上,你是唯一。东边,虽没山,但崛起的宜都古城,扭着脖子也在向你仰望。有理由猜想,上天起初的创造,于你是何等的自豪与崇高!
我有幸生在你的孤峰顶上,也有幸长在你的南山脚下,有事无事总喜欢往你山上爬。你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甚至,狗舌般荒芜已久的梯田,峭岩下的残垣断壁,以及樵夫走过的羊肠小道,我都摸过、爬过。你浑身上下,都有人类活动的遗迹,就是孤峰顶上,除了月亮井外,还有三口大堰塘,上百亩水田和旱地,且土质肥沃,庄稼繁茂。你拥有上天的恩宠,更具有博大的亲民之情。你接纳人类,让他们依山而居,垦荒种地。你还预备了众多岩屋,以供穷乏之人栖息,并从岩顶上给他们滴下甘泉。你处处是药材,漫山遍野的,让他们自采自医。我父就是半个药医,什么霍乱、女崩、恶疮、药到病除。我没有继承我父的衣钵,偏偏喜欢考察“古迹”,想象古人生活的图景。有人见我过于痴迷,十分不解,问我是爹娘亲还是这宋山亲,那时我懵懵懂懂的,分说不清,但我现在可以回答了:一个是打断骨头连着的筋,一个是我无法割舍的灵与魂。我虽居你脚下,但睁眼能见你巍峨,闭目可拥你安详,日子过得十分快哉!
那一年,我考上高中,到县城念书,站在清江桥上,回望你的身姿,忽然灵光一闪,我便沉浸在了你母仪天下的气质之中,并写下了入学第一篇作文《我有一个傲骄》。老师可能被感动,上课时要我给全班同学讲体会。我站了起来,哪知一段没念完,泪水便模糊了双眼,鼻子酸过,竟然嚎啕大哭。你知道,我满月那天,奶奶高兴得不行,把我抱到道场边逗乐,一失手,我掉到了坎下,也就是那棵千年的银杏树下。从此,我没有了哭泣,连说话也受到影响,张开嘴,半天才能挤出一两个字来,还叫听的人一头雾水。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啊,我第一次哭得那么幸福,那么怒放,完全不能自已。
俗语云,男儿有泪不轻弹,痛哭只因爱已深。没想到,你给了我支柱,给了我一篇小作文,也给了我一片新天地。从那一刻起,我便有了学习的自信心,读书愈加努力。毕业,便留在了县城,后又转到了省城,且一待几十年。但不论光阴怎么荏苒,你却一直矗立在我心中,矗立在我的生命里。宋山啊,我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你的怀抱,再为你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