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男 | 斑鸠

在风景秀丽的渝黔交界处，有一座小镇，是我曾经工作的单位所在地，在那里有我一套住宅。此地海拔近800米，重峦叠嶂，绿树成荫，气候宜人。有钱人到处买避暑房，我等囊中羞涩，权当此房作纳凉避暑之用，确也自感惬意。

装修此房时，为了附庸风雅，便于栽花种草，用铝合金材料制作了一带花栏，吊挂在阳台的外边缘。起初，在花钵里种了黄角楠、月季花、栀子花、兰草等绿植，可惜没过多久，由于本人的疏懒，浇水、施肥等管理都没跟上，几株花全死了，唯有兰草勉强活了下来。兰草有两种——君子兰和吊兰，特别是有一钵君子兰，偶尔还开出鲜艳的、橘红色的花。今年就开了，我还发了朋友圈，博得好些点赞，很是满足了一把我的虚荣心。右侧靠边的花钵里，除了少许坚硬如石的泥土外，什么也没有。

天气已进入盛夏，虽酷暑难耐，但我照例要每天外出锻炼，早上7：30左右出发，沿着固定的乡村水泥公路快走，9：30左右回家。一天，锻炼完回家，刚进门，抬头看见阳台的花栏边缘，站着一只斑鸠，用防备的眼神瞅着我，于是我们互相打量了几秒钟，双方都出于好奇，目光柔和淡定，丝毫没有敌意。由于我要到阳台的鞋架上搁运动鞋，那斑鸠便扑的一下飞走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二天，她又来了，除了警惕地审视我以外，时而在花钵里趴下，时而站起，在花钵间走来走去。在她踱步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步态轻盈，举止优雅，昂首挺胸，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特别是那流线型的身材，灰褐色的外衣，左右顾盼的眼神，凸显高贵，使我一下就想到了电视里为百岁山矿泉水打广告的那位身着长裙的公主。咦，这家伙在我家阳台上走来走去流连忘返干什么？当我还在脑海里思索寻求答案的时候，那家伙伙珠的一下又飞走了。哦，我明白了，那家伙在寻找一个可以孵化幼鸟的场所，同时也在考察我的人品，和她做邻居是否可靠，是否安全。果然，那家伙第三天又来了，直接选中了右侧靠边的花钵作为她孵化幼鸟的产房，并衔来枯枝枯叶进行铺垫，临时制作了一张产床。当然可以肯定，我已经通过了她的人品考察，她觉得可以放心地和我做邻居了。然而我想说：斑鸠呀，你是否轻率了点，难道你不知道人类是可以伪装的，有人表面和善，面带微笑，背地里尽干坏事，你就不怕我偷偷摸摸地将你的鸟蛋煮来吃了，或者夜晚趁你睡觉时将你捉住，把你的毛拔了炖汤。换作别家，这是有可能的，你在人家阳台上生儿育女其实风险挺大的。怪了，也就几面之缘，也不知道她凭什么就断定我不是伪装，是可以信赖的好人。真是奇了。或曰：大自然的生灵是有灵性的，物种间情义可以互通。

尽管我多了一家邻居，并且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了她，尽管她也显得足够高贵和美丽，但我对她的印象还是不好，不是有一个成语，叫“鸠占鹊巢”吗，说她祖上有一个坏毛病，喜欢占人家窝巢为己用，当下引申为小三的不耻行为。这就奇了，看你漂漂亮亮的，气质也不俗，长相也不凶恶，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咋回事？于是，我去查阅了一下资料。说是在春秋时期，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喜鹊筑了一个漂亮舒适的巢，高高兴兴地邀请“鸠”来作客，于是“鸠”一家大小来到了喜鹊的家里，喜鹊一家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们，待“鸠”一家吃饱喝足后，本该回去了，但“鸠”们却赖着不走了，任喜鹊好说歹说，就是不走。没办法，喜鹊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漂亮的新房让给了“鸠”一家居住，自己悻悻地飞走了。这个故事后来被夫子收录在《诗经》里了。《诗经·召南·鹊巢》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比喻坏人强占别人居所或产业，坐享其成。不过，再仔细查阅发现，鸠占鹊巢的“鸠”，指的不是斑鸠，而是另一种凶猛的禽鸟，叫红脚隼。其属于隼形目，隼科猛禽，喜欢强占喜鹊的窝巢。而斑鸠是鸽形目，鸠鸽科禽鸟。由于本人无知，张冠李戴，误解了斑鸠的形象，冤枉了斑鸠家族，原来斑鸠与爱好和平的鸽子是一大家子。而“鸠占鹊巢”的“鸠”说的是另一个凶狠的猛禽家族，专爱干恃强凌弱强占鹊巢的事。呜呼，我原以为，只有人类才有强拆强占、欺行霸市、暴虐弱者的现象存在，其实鸟类也一样，甚至大自然普遍存在。怪不得《水浒传》里鲁智深见了郑屠之类的坏蛋都要骂他“你这鸟人”之类。

在我和那只斑鸠邂逅的第四天傍晚，我散步回家，赫然发现斑鸠的产床上有一枚白色的鸟蛋，我没敢多看，迅速离开了阳台，眨眼的功夫，就瞧见那只准斑鸠妈妈飞回了她的产房，温柔地趴在她的鸟蛋上面。过了一天，那只准斑鸠妈妈又诞下了一枚鸟蛋。至此，她整天趴在两枚蛋上面，片刻不离，任凭灼热的阳光炙烤，任凭滚滚的热浪狂袭，岿然不动。一天上午，我看见另一只斑鸠，衔着一条蚯蚓之类的食物来到她的产房，口对口地喂到她的嘴里，吃到鲜美的食物后，她站起身来，发出咕咕咕的欢叫，两只斑鸠原地打转，眼里放出幸福的光芒，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仿佛跳起了快乐的华尔兹。哦，原来她的夫君一直在照料她的吃喝（抑或她俩轮流孵蛋，互相照顾）。多么温馨的场景，多么令人暖心的画面。不知咋的，看到这，我便有些哽咽，有些伤感，还有些惭愧。当人类发展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科技先进物质丰富的当下，许多年轻人还在焦虑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生孩子的时候，大自然的精灵们却非常自然地按照他们祖宗传下的铁律，双宿双飞，繁衍后代，壮大族群，传承基因。当人类的某些家庭还在为鸡毛蒜皮的琐事斗狠、发怒、攻讦的时候，大自然的精灵们却在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我们人类的进步，还是退步，抑或悲哀、堕落？

不出意外，半个多月后，两只可爱的小生命破壳而出，来到这个世界，他们会沿着父母曾经走过的路，生长、成熟、筑巢、恩爱、生育幼雏，尽情享受大自然赐予他们的阳光、空气、美食、伴侣……，亘古不变，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至于人类，难道会因为少数人拒绝生育，或遭到转基因食品等祸害不能生育，就会使人类走向灭亡？难道会因为少数家庭不睦，就会使后来者谈婚色变，拒绝嫁娶，进而放弃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幸福？

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