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何年十八

女性一生，最靓丽当数十八岁那时。如绝色的初春，无脂粉而天生丽质，轻钱财而生活自得；不懂造作，尚存娇羞。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无论种族，十八年华的女性都能轻易赢得世间的宠爱。无怪乎有一位哲人说，幸福之于十八岁女性，就仿佛头上悬着的苹果，伸手就能采摘到。

偶然突发遐想，如果把顺德视为一位女性，她的十八岁应该是在哪一年，或者是哪几年？人活一百岁，十八岁便只有一年，仿如昙花一现。因此，即使是一段漫长的历史，属于十八岁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顺德的十八，绝对不是现在。现在的顺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美国电影和时尚品牌把生活点缀得艳腻而亢奋。这时候的她没有十八岁的清纯，像一位二十八岁的女郎，因装扮而美丽，因创造而富有。

也不会是十年之后。十年之后，顺德有更多的名车，花园与街道修饰得更为整洁宜人。河水回复清澈，天空常现蔚蓝，人们的生活更加富有 。如一位三十八岁的贵妇，艳丽而端庄。

即使把思绪继续向前推进，三十年后，顺德变得如新加坡般拥有世界花园的美誉，美丽得在博物馆也难以让人联想到昔日曾有过的苦困贫穷，我想也不会是顺德最靓丽得年华。倒像一位年龄更为成熟、举止更为华贵矜持的妇人。

因并不丰富的阅历，我无法肯定我能是顺德十八岁最靓丽年华的见证人。我只是肤浅地认为：1965年或者邻近的几年是顺德的十八岁。比如1964年至1967年。这判断有时令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我真的这样认为。

那岁月的顺德，四季分明、日夜有序。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能清楚地看到天人合一的和谐景象。才到3月，用来喂蚕的桑树就已从冬眠里苏醒，破土而出。绵长的春雨，吝惜的阳光，使桑芽长成一片美丽的鹅黄色。当7月降临，大片的甘蔗长成了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夏阳的蒸煮下，初见成熟的甘蔗散发出腻腻的甜味。9月则是香蕉成熟的季节。夕阳西下，残阳透过蕉叶映照着串串成熟的香蕉，使即将到来的果获更显得沉甸丰硕。而腊月将至，当土地回复沉静与干净，只余少量冬菜在疏寒中摇曳时，却是顺德一年一造的最为著名的鲮鱼收获季节。河道里渔船往返穿梭，网子里鲮鱼乱蹦跳跃，银光闪烁。鲮鱼鲜美独特，很多人视之为陪伴一生的珍品。顺德的鲮鱼产量，最繁盛时占了全国总产量的70%。虽然今日的产量已经远不如昔，但仍然有饲养。听听今天的鲮鱼罐头广告词，不无一点弦外的悲凉：乡风不改、美味依然，甘竹罐头、甘香可口。甘竹是顺德一个地名，以盛产鲮鱼罐头闻名。真实的顺德却是：乡风已逝，徒成追忆。

我并不是赞美六十年代中顺德的全部，因为那时的生活水平根本无法与现在相比。就如当年演《小花》的陈冲根本无法与后来已成好莱坞明星的陈冲相比一样。

在顺德方言里，“二十亩”与“又没有”同音。传说有一位顺德女子喜欢上一个穷家青年。女子知道自己的母亲爱富嫌贫，于是在相亲前教了男子一个办法。相亲那天，女方母亲打探男方有多少家财。男子回答说：“二十亩塘、二十亩桑、二十亩荔枝基。”真正的意思是又没有鱼塘、又没有桑地、又没有果基。女方母亲听了眉开眼笑，一对恋人终成眷属。

鱼塘、蚕桑、果蕉，构成了顺德历史上最绚丽的一页。远溯至秦代，顺德人开始在土地上挖鱼塘，造就四分基面六分水面的“四基六水”耕作模式。他们用生活残渣喂鱼，鱼粪污泥培蔗培桑。桑叶养蚕甘蔗榨糖，其残渣又用以喂鱼。不断的往复循环的过程为聪明勤奋的顺德人提供了宝贵的蚕丝、蔗糖、肉猪及四大家鱼。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就该模式做过专门的研究总结，确认为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个奇迹。可惜，这个奇迹在穿梭两千年之后，却在二十世纪的80年代，用了前后不到二十时间就迅速沉落历史长河。一缕香魂在艳俗浮华的歌乐声中随风飘散。看着顺德这一惊世杰作在短短的二十年间迅速湮灭，真叫人扼腕不已。

每个过来人都拥有十八岁那个奇特的年华。属于十八岁顺德所拥有过的美丽是否会再现？我们只希望在繁华富裕的今天能多保留一些十八岁那时的真诚、自然。或许，我们会引来比较近乎十八岁的第二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