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新学校,面对新环境、新师生,遥望蓝天丽日,心情似乎放松了一些,而学生“学工”劳动,少部分老师“接受再教育”,依然是该校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不同的是,“学工”劳动已由原来去棉纺厂,改为该校工宣队派出单位的机械厂了;而“接受再教育”的这少部分老师,则是有专门的安排,视情况而变化的。
正是在那个大型机械厂里,我来到金工车间,实际接触了车、钳、铆、焊等工种;在铸造车间,学习了木模、配沙、造型等具体的操作,还在校办工厂亲手浇注了几个月的小配件;而通过锻造车间主任的讲解,懂得了锻造的意义和目的,就是通过锻压机械对金属坯料施加压力,使它产生塑性变形,从而获得符合要求并具有一定性能、形状和尺寸的锻件......
所有这些,对我来说,无疑是难得的机会锻炼,更是一种是命中情缘。
而最触动心弦、最使人难忘的,莫过于我和其他几个老师一起被派到井陉矿区“接受再教育”的特殊经历了。
你看,在我们之前,已有几个老师主动赴郊区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个月归来,收获很大很多。下一期到那儿去?领导身边是从来不乏“智囊团”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那里去,总有那么几个人善于“开动脑筋”“标新立异”的。于是,就确定到都认为最艰苦的煤矿井下去“接受再教育”。
这,的确是个“新主意”!多少年来,从小学到高中,从“三夏”到“三秋”,都是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锻炼的,后来,有机会由农村转到工厂去“学工”,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尽管,在工厂里,干铸造、锻造之类的艰苦工种确实艰苦,但毕竟你还是在城市里,还是在土地上啊!
联系工作很顺利,名单确定很迅速:4个人,两男(政治马老师和我),两女(数学祁老师和音乐姬老师)。
我们是10月初到达井陉矿务局报到的,被分配到二矿五一作业班。
“井陉矿区位于石家庄市西部,是市瞎的一个区。它地处晋冀两省交界,系晋冀两省咽喉,石太铁路与新井、凤张两条直线相连;东距省城50公里,西距阳泉45公里,面积约69平方公里......”
这是我们到达的第二天上午,井陉矿务局接待人员在按照计划向我们上的第一课---介绍情况,讲述矿史。
这位同志看着材料,读得不紧不慢,清清楚楚,偶尔带一点儿当地方言,能够听明白。所以,我们基本上跟得上纪录。
“井陉矿区,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国夏商周时期;1937年日本入侵井陉后归路北县所辖;1947年4月20日获得解放2个小时后,就在矿工的欢呼声中恢复了生产;1963年5月矿区与矿务局政企分开归石家庄市管辖......
“我国明代,井陉采煤业已有发展;至清代,小煤窑星罗棋布;鸦片战争后,一些地主、绅商及煤窑主,纷纷集资合股,先后成立井陉、正丰、宗昌等众多小型采煤公司。但真正成规模创建开采,是从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井陉人张凤起与德国人汉纳根订立合办契约,资本各25万两,成立“井陉煤矿局”)开始的。1905年6月,井陉煤矿南井出煤,财源滚滚,但张凤起却出局,德国人汉纳根则与官府签订合资办矿合同,定井陉煤矿局为直隶矿务局......
“井陉煤矿,以盛产优质焦煤著称,为全国十大煤炭生产基地之一。每年产量100多万吨......”
听完介绍,便由该同志带领我们去凭吊著名的埋有4万多死难矿工的“万人坑”遗址......
下午,4个人学习时,我提出一个建议:“听师傅讲,井下劳动强度很大。咱们初到,是不是干一个星期学习一天,调整一下?”。
“那不行!我们是来锻炼、接受再教育的!”话音未落,女音乐老师便立即反驳道。
“我同意天天下井,而且不要下井费(当时每人每天补助8角钱)!”她的意见得到女数学老师的支持。
我不再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带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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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老师终于发言表态了:“下井费不能要。咱们先干几天锻炼锻炼再说吧!”
第二天,师傅带领我们下井参观。
我们每个人都穿上工作服,围上白围巾,后背下边挂一个电池盒子,矿灯固定在矿工帽上。
一股从来未有的新鲜感充满全身。
走进黑洞洞的下井钢罐,新鲜感立刻转为了担心。
一声铃声响过,钢罐猛地向下坠去。
“妈呀!”两个女老师几乎是同时发出尖叫声。
我们学着其他矿工,用双手紧紧抓住钢罐边上的铁栏杆,谁也不敢说话,每个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大约过了2-3分钟吧,钢罐到达底部,人们全部出来。映入眼帘的是道边的铁轨、奔跑的矿车、杂乱的电线、一根根圆木头......还有那来自不同方向的嘈杂声音,简直让人晕头转向......
我们向深远处走去,时不时地脚下滑一下,头上碰一次。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带队师傅打开一扇通风门,电灯一下没有了,只有每个人头上的矿灯一闪一闪的;又走过一段坡路,终于来到了被称为“掌子面”的工地。
在被称为“煤溜子”的阵阵运输带的轰鸣声中,我们断断续续听到师傅的讲解才知道:刚刚放了一次炮。看吧,硝烟中,立柱的立柱,挂梁的挂梁,运木头的运木头......一切都在超紧张、拼命般地奔忙着......
说实话,眼前这场面,真让我们害怕的透不过气来......
参观完上井后,我们一个个狼狈不堪:黑衣、黑裤、黑脸、黑帽......只有露出的牙齿是白色,只有双眼的转动证明还是个“活物”!洗完澡,换完衣,回到宿舍,还在互相笑话呢!
我们就这样上完了“接受再教育”的第二课。
“你们能来到这里,下到井下,就很不容易!......过去,人们来参观一会儿就不错了!你们能来住下了,干一个月,不简单!......”
第一天上班,班长的几句话,让我们立刻感到了产业工人的博大胸怀,犹如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说实在话,班长对我们很关心,师傅们对我们很照顾,没有一点儿居高临下,教育你、改造你的言行。开始,只让我们只干一些小活儿、轻活儿、辅助活儿;后来,慢慢地才让我们跟着师傅去往“煤溜子”上铲煤,运木头......不知不觉,我们在煤矿产业工人博大胸怀的关照中,几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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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了一件见怪不怪的事儿:两个女老师的到来,已经引起原来纯一色男矿工的注意。是的,她们的走路,她们的说话,她们的姿态,她们的声音......就连她们的铲煤动作,都时时透出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呢!
终于有一天,中间吃饭的时间到了。
“老师们唱个歌儿吧!”有个姓李的师傅提议。
众人立刻鼓掌支持。
我们带队的把头转向音乐老师。
“唱就唱!”本来就是自己的特长,此时既然有工人阶级要求,当然不能怠慢。女音乐老师毫不推辞地接连唱了《北京的金山上》和《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
“时间到了,干活儿吧!”班长的话很有威力。
很快,工具声,机器声,喊话声......淹没了一切......
从此,两个女老师唱歌,便成为表现我们同煤矿工人师傅“打成一片”的一个节目固定了下来......
没有几天,两个女老师,先后请假3、4天。
“这是女同志的生理特点,必须的!”那天下井的时候,带队的马老师象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我说道。
他早已结婚尚未生子,刚从老家探亲回来,懂得就是多......
又没过两天,两个女老师还没有上班,带队的老师也病了,感冒,发烧,浑身难受,只能休息......
这下,我真成“光杆司令”了!
不过,倒也自在,按时下井,努力干活儿,吃饱睡足,自觉身体倍儿棒!只是,我的胃口不好,在井下通风煤尘弄得反酸不能吃饭,只好硬饿八九个小时,上井后到职工食堂,买一个好菜,再买8两烙饼或花卷,打上一暖瓶水喝,吃足喝饱,回宿舍睡觉。当然也不能忘了询问照顾一下带队的有病老师......这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记得4个人都下井的那天,下班回到宿舍,带队的当众宣布一个决定:接受我最初的建议,干5天,学习休息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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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吧!这回我们4个人全部来下井,特别是两个女老师重新归来,立即给“掌子面”抖擞了精神,充满了活力。尤其是班上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师傅,对她们很是照顾,主动帮忙。你看那个李师傅,更是女老师走到那儿,他跟到哪儿,耐心地讲,怎么铲煤才能更省劲儿......
那几天,大家都感觉,一切都那么很顺利,连带班长都忍不住说了句俗话:“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一句话,逗得大伙儿都笑了。
要知道,那时候,说话是必须要注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有谁就会给你扣上个“反动”的帽子!不过当下,在煤矿工人当中,丝毫不用那些担心,因为已经很熟悉,感觉象一家人了。本来这个世界就很怪,既对立又统一;有男就有女。虽然自古“男女有别”,但,“男人的一半毕竟是女人”。不信,一个家,一个市,一个国......离开了女人你试试!
谁能料到,一次事故正向我们悄悄走来......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懂得,井陉这个矿区,属于回采,压力很大,就怕冒顶;还不止一次地亲眼看到,一茬炮刚放完,师傅们就不要命地冲向前协同“作战”......
这些天来,见多了,也就感到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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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听!班长又大喊一声“快!——”
所有师傅立刻冲上前去,冒着哗啦哗啦不断下落的煤矸石和煤块,在低的只能弯腰干活儿的地方,按照规矩,刨开煤堆,选料、立柱、架梁、支棚......
“不好!要冒顶......所有人快撤!快!快!......”紧张中,忽听班长大声地吼着。
“快!让开!先让老师们走!”矿工师傅们七嘴八舌地说。
我们4个是连滚带爬地被不知道姓名的师傅们拖到大巷道里的。
我们的每个人心,都砰砰得跳个不停......
非常庆幸的是,那天没有发生人身事故。
那一天,上井很晚---这是规矩:每班必须干完规定的任务,才能下班。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回到宿舍,也懒得说话。
大概,我们每个人还在为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而惴惴不安吧!
终于到了中间一天学习一天休息的日子。
休息那天,除带队的老师,我们3个人都去照相馆照了一张煤矿工人的像,留作纪念。
我还到一个亲戚家去串了个门儿。
这个远方的哥哥说的话,至今难忘:
“人活在世界上,一定要老实,一定要靠自己,一定要有自己的本领专长。”
我明白,这是他人生的宝贵经验,因为他的奋斗道路走得很艰难,最后成功了,成为一个大厂的技术“权威”......
在井下干活儿时间长了,和师傅们越来越熟悉了,说话就随便了。
一次,边往“溜子”里铲煤,边问老乡李师傅:
“有媳妇了吗?”
“那儿有啊!谁愿意嫁给咱这个下煤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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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着,说着,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了;停顿了一会儿,连忙拍拍他的胳膊说:
“别着急。正在道儿上走着呢!”
我的话,不只是想安慰安慰他,也是自我安慰——我那时也没有对象啊!
过了几天,我去跟李师傅搬运木头。
只见他两个胳肢窝各夹一根粗木头,低头、猫腰、快步运到目的地。而我挑了一根细的,双手抱着,不是摔倒,就是碰头,半天才弄回来。李师傅见了,忙说:“你扛在肩上,脚底下一定要站稳,一定要猫腰!试试!。”我照着试了两次,果然感觉好多了。
“你才干了几天。俺们来这儿干了多少年了!”我知道,他是想说明井下矿工很辛苦,也是在鼓励我这个新兵。
冷不防,他把嘴贴在我的耳旁,大声说:
“我要是有了媳妇,就天天把她供起来,每天夜里都要搂住她睡觉......”
我分明感觉到,他胸中的那颗渴望的心在咚咚咚的跳动......
光阴似箭。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明天,就是离开煤矿的日子。
为不影响生产,不影响矿工师傅的情绪,我们只有带队的马老师个别跟班长道了声别,又到矿务局处理清有关材料,便轻轻地离开了住地。
坐在车上,思绪依然沉浸在煤矿。
是啊,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览阅那西山的红叶,没有来得及欣赏这座著名的煤都,没有来得及参观一下学校,逛逛商场......此刻,就要踏上归途,和这里说:再见了......
此后,在匆匆而过的岁月里,在几十年的生活工作中,我时不时地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曾与煤矿工人朝夕相处在几百米井下劳动的情景......他们日日夜夜献力献心献血汗,普通而平凡;他们以极艰苦、超强度的劳动,把煤炭源源不断开采出来,运到地上的四面八方,去照亮、温暖着广袤世界所需要的每一寸土地;他们有老婆孩子、兄弟姐妹,有情有爱。可他们更具有的是团结友爱的品格、钢铁一般的意志、勇于牺牲的精神......他们是社会的脊梁、井下的“无名英雄”,值得我们由衷地热爱和崇敬,向他们敬献上一枚枚镌刻在心中的“奖章”!
是的,面对他们以行动对“劳动”和“生活”的解释,我们除了崇敬、自愧和奋起学习外,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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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多年后的2010年,我参加了一个大型建材企业负责人的葬礼,看到那些昔日风光无限,为当地经济社会发展做出重大贡献,而今破产下岗的企业干部职工们,依然是那么团结友爱,那么重情重义;从白发苍苍的厂长,到雪霜满头的职工,众多的人们涌来,为逝者送上这最后一程,给家属以安抚慰问......这,又一次使我不禁想起那些团结友爱、拼命奉献的煤矿产业工人的身影......
[未完,请续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