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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2024年第2期|鬼金:慰藉(节选)

2024-04-12 11: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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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金,原名刘政波。1974年出生,辽宁本溪人。自由职业者。先后在《青年作家》《上海文学》《花城》《十月》《山花》《黄河》等杂志发表小说。出版小说集《用眼泪作成狮子的纵发》《长在天上的树》《秉烛夜》、长篇小说《我的乌托邦》等。


醒来,出了一身汗,浑身酸疼,整个人要散架似的。没想到才三月份,就这么热。我从床上起来,地上堆着陈羽生临行前脱下的几件脏衣服,那些衣服像几个人匍匐在地板上。我用脚把它们踢开,脱下白色真丝吊带睡裙,也甩到陈羽生的那堆衣服里。从整体上看,吊带睡裙像是被其他几件衣服逮捕了似的。我进了卫生间,要冲澡。这中年的身体多了很多赘肉,尤其是肚子上。我已经很注意饮食了,但还是……我两手狠狠地捏了捏肚子上的赘肉,恨不得把它们揪下来。两手移动到腰部,这里的赘肉也不少。我想,这次陈羽生出门,我要减肥,再这样放纵下去,身上的肉可能淌下来。我厌恶自己。我尝试在浴室里蹦了蹦,身上的肉跟着颤动。蹦跳的时候,胯骨上的肉有些疼痛,我咒骂了句,挨千刀的,还这么狠,吃了药似的。虽然嘴上这么骂,但心里还是挺美。我知道在那一刻整个人都要被快感蒸发吞噬,外在的世界变得空无,只剩我们。唉,不要脸了。我这么骂自己。淋浴的水温很舒服,我往身上涂抹浴液,把整个人包裹在白色泡沫中。我关了淋浴,听到泡沫破碎的声音,仿佛整个身体也随着那泡沫的破碎而破碎了。如此倾听,我感到整个人的灵魂都变得支离破碎。浴花涂抹下面时,隐隐作痛。我再次骂了句,活兽。我试探着安抚那疼,但丝毫不起作用,反倒更疼。我又骂了句,活兽。浴花离开疼痛处,疼隐藏在身体里,我不想去触及。再次闭上眼睛,感受泡沫的破碎,想到陈羽生笨重的身体,我心里笑了下。每次他跑长途前都要这样,仿佛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踏实,是那种占有后的踏实。我知道他馋,毕竟要分开十天半个月的。他吃饱后的样子更像个孩子,咧着嘴笑。

陈羽生是大货车司机,车是他的,他把车挂靠在一家运输公司。公司有活儿了,就派给他,但要给公司分成。毕竟这样比单干保靠一些。单干的时候,三天两头没活儿。挂靠在公司里,活儿多,也累,但陈羽生舒心。我也心疼他,偶尔会劝他歇一歇。他说,趁身体还可以,多干几年,到老了,也不受屈。到时候把大车卖了,换个小房车,我们四处玩儿去。这些年,也跑了很多城市,但都是送货带货,在路上被拴得死死的。你赶快去学个车本,我可不想再开车了,够够的。听了这话,直觉告诉我,他又感伤了。他感伤的时候,我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像诗人。其实,他还真是诗人,开着长途货车的诗人。在他感伤的时候,我往往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更想在身体上占有我。这其中的关系是微妙的,但我也能理解,而且那也是我唯一能慰藉他的。当然,还有爱,也存在着我对陈羽生的感恩。这话我没向他说过,但我心里知道。他为我付出的,要比我为他付出的多得多。他所描绘的那种开车四处游玩,在路上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我向往的呢?可我知道那有点儿不太可能,因由在我。虽然,过去四五年了,我们的生活也相对安逸,但我知道那一天会到来的。我这么说,不是悲观,因为那是注定的。我目前也是在偷生而已,是的,偷生。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我擦干头发,披着浴巾从卫生间走出来,弯腰抱地上的脏衣服。在我弯腰的瞬间,浴巾从身上滑落到地上,我没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开动开关,走出来,把浴巾捡起再次披在身上。手指甲上的淡粉指甲油已经脱落,还有脚趾上的黑指甲油也脱落了。我找出两种指甲油和洗甲水,坐在沙发上,把之前的指甲油洗掉。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刷,其实是涂,“刷”让这个行为显得粗鲁,但我喜欢“刷”这个字,更有力量,其实是陈羽生喜欢说“刷”。先慢慢地刷趾甲,那黑色让脚更显白。刷完趾甲,我把双脚搭在茶几上,开始缓慢地刷手指甲。陈羽生说,喜欢看我刷指甲油。他说,我专注的样子很美。现在,他不在家,但我还是要精致一些,哪怕是给自己看。有一次,陈羽生说,那天我看到美甲的,你要不要去做一下?我说,不喜欢那种装饰性的美。一个女人能得到心爱的男人欣赏,她们那种喜悦是不言而喻的。我涂完指甲油,坐在那里等着它们干,身体呈现僵硬状态,像一座雕塑。浴巾已经脱落到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他几天前快递买回来的《致后代:布莱希特诗选》,是我帮他拿的。在拆封的时候,我随手翻了几页。不是很懂,但某些句子和他平时所说的内在是一致的。他曾说过,每次跑长途看到的景象都让他感到千疮百孔,让他有一种痛感。有时候,他害怕让车停下来,如果总是在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驶,他可能就看不到了。他说话的时候,抽着烟,表情沉郁,烟灰都要掉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连忙把烟灰弹到烟灰缸内。我怕破坏手上的指甲油,就没去拿它。那书让我感到和陈羽生之间还存在着距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洗衣机的声音搅乱我的思绪,我感觉指甲油干得差不多了,去了趟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尿液灼疼了我,我还嗔怪他。我扯了纸巾擦了擦,站起来,双腿的酸痛并有没有因为刚刚洗浴过而缓解。天杀的,我又来了一句。我扶着墙壁站起来,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洗好,我把衣服拿到阳台上晾。每一件都皱皱巴巴的,我抖着抻着,挂在衣架上,再挂到晾衣绳上。虽然热,但还是有些许的风,让刚挂上去的衣服舞动起来。还剩那件真丝睡袍的时候,我听到敲门声,心里咯噔一下,盘算着难道是陈羽生因为什么事儿不出车了?不可能,他有钥匙。那又会是谁?在这个小城里,除了陈羽生,我再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集。即使出去散步,也大多是晚上,天黑之后。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是陈羽生去买。我的个人用品,网上购买就行。我对物质的需求不大,当然,物质的这些现在都来自陈羽生,他养活我。

敲门声更响了,我躲在刚刚晾晒的衣服后面,不敢出声。这是三楼,我也不想让人从下面看到我在阳台上。透过衣服我看到下面的街道上一匹白马奔跑而过。我蹲下坐在矮板凳上。陈羽生出门前,还叮嘱过我,不要出门,有人敲门也不开。他在某些时候比我更加谨慎,仿佛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野兽,随时都可能吞噬我。当然,我比他更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和对我的威胁。

我无聊的时候,就刷刷手机视频(其实我的微信好友只有陈羽生一个人。这个号码,也是陈羽生用他的身份证买的)。几天前,我对陈羽生说,你看那些女主播,我也不出屋,可以在家直播。陈羽生说,你傻啊!你怎么回事儿你不知道吗?你还做主播呢?她们是吃百家饭的。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会让你去……陈羽生说得有些生气。我安慰他,我不就是和你说说嘛,开个玩笑还不行啊?陈羽生说,不行。我们必须谨小慎微地活着。如果你……那我还活不活了?我说,你是男人,少了谁都能活着。陈羽生说,男人怎么了?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少了你就……毕竟相依为命这几年。我说,我的这一切也都是你给的,不是吗?陈羽生说,提这些,多没意思。那你就给我一个人做主播吧。我说,才不呢。我给你“做主播”的时候,还少吗?我俩哈哈大笑。我推给他几个视频,说,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但开车的时候,别想啊!陈羽生说,没什么好看的,眼睛里已经装不下别人。我说,哎哟,什么时候会说话了?暴露了吧?陈羽生说,暴露什么?我说,你也会甜言蜜语啊!陈羽生说,那看跟谁。他叹息了一口,又说,其实,我是悲观主义者。你所说的那些视频什么的,我其实是厌恶的,这反映了什么?你也心明眼亮吧,那些只会让我更加担忧……这个世界啊!看看被你惹得,我都开始抒情啦!我没想到,其实我就是逗他玩儿,开个玩笑,而他却变得忧虑重重,苦大仇深似的。他最后来了一句,我想我这样的笨人也只能开大车,挣点儿笨钱,心里踏实,不是吗?你是老天赐给我的,是从天而降的,我已经无所求,只想和你就这样下去,如果你不觉得委屈的话。我连忙说,不委屈的,我还要谢谢你收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这看上去的偶然,我相信是命。陈羽生嗯了一声。我说,我其实也拖累了你,不是吗?让你也……陈羽生说,是我愿意的。尽管这很像一种悬空的生活,但我已经接受了。我再次谢谢羽生。陈羽生说,说这些做什么?我会陪着你的,虽然我在外面跑车,但有你在,我心里踏实,是安稳的。你知道吗?其实,该感谢的,应该是我。我说,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你可要挺住。你不要沉沦,要坚强地活下去。陈羽生沉默,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片巨大的空无中。那空无同样包裹着我,我抱住他,眼泪竟然在眼圈里打转。

敲门声还在持续,我心跳得厉害。我听出是房东的声音,我虽没见过房东,每次房东来的时候,都是陈羽生接待,我会躲在卫生间里,但那声音我是熟悉的。现在,陈羽生不在,房东来做什么?我犹豫要不要开门。我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看着脚边的几盆多肉植物。我忘记给它们浇水了,看上去有些缺水。这是陈羽生在菜场买的,让我有个营生,消磨时间,不能就在家看电视、玩手机,我却没有照顾好它们。门外安静下来,但我没有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我知道外面的人还没走。我把多肉植物枯死的部分抠出来,放到一边。耳朵还专注着门外的声音。我必须承认,紧张感让我又回到某一种身份。那种身份令我羞耻,但我已经无法甩掉。当然,我知道是有办法让我解脱的,但我又不忍心那样去对待自己,尤其是遇到陈羽生后,我更不愿去面对我的过往。虽然,那过往仅仅源于我的愤怒,但更是对我个人尊严的捍卫,对不想被欺辱的抗争。陈羽生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偶尔会回忆,也会想到未来,可是尽头总令人悲伤不已。我只希望尽头来得晚一些,但终究会来。我的逃离只是把我的生活悬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刚刚的敲门声,让我看到了尽头。我屏住呼吸,不知道这次是否可以侥幸逃过。我目光移动在涂了黑色指甲油的脚趾头上,它们犹如地面上的一个个小小的黑洞。也许坐在小板凳上的时间过长,蜷得腿有些麻,我把两腿伸直,让自己更舒服些。我看到那些刚刚挂起的衣服,又把它们取下来,扔到地上。如果来敲门的人从楼下看的话,这些衣服会暴露我,我必须做出一个不在家的假象。我把浴巾裹得更紧,像是要把自己藏在自我营造的“茧房”里。

可以说,这几年从北方的望城出来,我都处于这样的状态。现在居住的这座南方小城,也是陈羽生要来的,他觉得这里偏僻,相对安全。几次在即将崩溃的时候,我都会说,让我走吧。可是陈羽生都拦着我,抱着近乎疯子的我,安慰我。我神经质地说,我成了你的囚犯。陈羽生说,你不要这么认为,你觉得你走后,会更好吗?会真的解脱吗?你是聪明人,你比我更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或者说,如果你现在离开,你当初为什么要逃走呢?现在这样的状态应该是你想要的吧?我没有囚禁你的意思,当初我就说过你是自由的,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你。我现在拦着你,是因为我不忍心看到你……我心疼啊!你知道吗?你的出现,让我感到了幸福。连我自己都觉得遇见你,就像演电影似的,不是真的,当我每次醒来,看到你躺在我怀里,我才觉得这不是电影,是真的。你说当初我们是一见钟情,还是“救风尘”?我更相信是一见钟情。我一个离婚的中年男人,像电影里那样,我们在路上相遇了。陈羽生常常开玩笑说,我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天使。我说,什么天使啊?狗屎还差不多。陈羽生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说,我不许你这么糟践你自己,你在我心里就是天使。说这话的时候,他那么可爱,就像个孩子。我看他生气了,哄他说,好,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他还处于生气状态,我在他耳边吹着气,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耳垂。他连连喊疼,我才松开。我说,还敢不敢和我生气啦?他说,不敢了,不敢了。我说,你发誓,你再和我生气,你就是小狗。他发过誓后,目光仍旧透着忧郁,捧起我的脸说,好好的。我说,我没不好好的啊?是你开不得玩笑,一点儿不懂幽默。他哼了一声,把我压在身下。那天他刚刚出车回来,浑身脏兮兮的。我推开他说,赶快去洗澡。他赖皮地笑着,去洗澡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眼泪汪汪的。

在陈羽生的劝说下,我留在他身边,一晃五年过去了。尽管磕磕绊绊,也吵架,我也挣扎着想离开过,但他还是让我有安全感和幸福感,几乎忘记了过往,忘记了我的身份。我常常想,即使我……也值了。

回想起这些,我又感觉到身体里的骚动。心里骂自己,你真是个……

我两腿坐麻了,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感到一阵头晕。我屏住呼吸,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衣服,想还能做点儿什么。僵持了一会儿,我没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拎着掉在地上的衣服去了卫生间,想重新再洗一次。

就在我把衣服扔进洗衣机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我听到钥匙在锁孔里扭动的声音,连忙跑到厨房,把菜刀握在手里。

门开了,冲进三名警察来,其中一男一女举着手枪。女警察发现我在厨房里手握着菜刀,喊道,郭梅,放下菜刀。我僵持着没动。这是我已经忘记好几年的名字,再次被人呼喊,感觉像叫魂似的。郭梅是谁?我故意问。女警说,你就是郭梅。我说,我叫肖兰燕。女警呵斥道,放下菜刀。她竟然说的是放下菜刀,而不是放下武器。女警看到我的样子,从旁边的衣架上扯来一件衣服,扔给我,说,穿上。我把菜刀放回案板上,看着她扔过来的衣服,说,不是我的,是陈羽生的,宽松肥大。女警说,怎么?我说,这不是我的衣服。我要穿自己的。女警喊道,你到底穿不穿?我说,我要穿自己的。女警说,那就这样,跟我们走吧。我说,去哪儿?女警说,你做了什么,你应该知道,你逃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的话一下子让我回到“郭梅”,是,现在我是郭梅。

我没反抗。当然,在如此情况下,反抗也没用,有两把手枪对着我,我当然是知趣的。我主动伸出双手,让他们给我戴上手铐。以前只是在影视中看到过,现在我却真实地拥有了一双手铐。冰凉的手铐戴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身体颤抖了一下,那是一个丑丑的东西,白钢的。那是我以前喜欢的一种材料。我当年做钳工,手巧得很。我记得第一次我就给自己做了一个白钢发卡,上面锉出一个心形。邻居家的女孩子们看了,都羡慕得不行,要买,但我没给她们做。在做私活儿上,我还给我弟做过一把匕首,带血槽的,是用三棱刮刀改的,有一拃长。我也是被我弟要挟才做的。那段时间,我和邻居于大力搞对象,有一天傍晚在路边亲嘴,被我弟撞见了。我给他钱,许诺其他东西,都不行。他就要告诉爸妈。爸妈对于大力有成见,说他爷爷批斗过我爷爷,手段极其残忍。如果我和于大力搞对象这事儿被我弟告诉爸妈,我一定会被骂的,骂可能还是轻的,我那脾气火爆的父亲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我哀求我弟,最后我弟提出给他做一把匕首,我只好答应,但我声明:只能放在家里,上学的时候,不能带到学校,否则就不给他做了。我弟也同意。我说,那我的事儿呢?我弟说,见到匕首的那一刻,我看到的就烂在我眼睛里。我是在工人都下班后,偷偷给我弟做的。本来我想糊弄一个算了,但我弟精明着呢,糊弄不过去。我就精心地给他做了一把,还配了一个外鞘,上面烫了画。是什么画,现在,记不清了。我弟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高兴得蹦起来,拔出匕首在空气中挥舞着,像个刺客。我们望城有关于太子丹和荆轲的传说。我弟问我,我能不能像荆轲那样?我说,拉倒吧,别瞎比画啦,赶快收起来藏好。要是让爸看到,我也受连累。千万别拿到学校瞎显摆,要是被警察看到,那可算凶器。现在我们之间的事儿,是不是就……我弟收起匕首说,啥事儿啊?我说,你别装糊涂。我弟说,我早忘了。我弟端详着那把匕首,说,姐,你太棒啦!以后,我也要当钳工。我说,好好学习,别像姐这样,没出息。争取考个大学,不要再回这破地方!我弟说,这咋是破地方了?我说,你还小,你不懂。听姐的,好好学习,才是出路。

后来我们厂子卖给外商,我被裁下来。我学了美发,开了美发店,干美发的剪子,都是我做的。

我盯着手铐,这种东西,凭我的手艺,也可以做出来。现在如果给我一根细铁丝,我可以把它打开。我笑了笑。

男警察问,你笑什么?

我说,没什么。

我问了句,回望城吗?

女警说,还能去哪儿?你想去哪儿?

我说,看来我不用买车票,就可以回望城了。

女警没吭声。

我说,我必须换身我自个的衣服。

女警征求了一下男警的意见,让我换了一身衣服。在我换衣服的时候,女警举着手枪,一直盯着我。

我说,没必要这样盯着我,我都没反抗。

男警说,你反抗也没用。

我没吭声。我当然知道反抗没用。我换衣服的时候,只解开右手上的一只,另一只还在我的左手腕上悬挂着,沉甸甸的,摩擦得我手腕疼。穿衬衫的时候,左面的袖子有手铐卡着,怎么也伸不进去。女警过来帮我解开手铐,换完衣服,我看到手腕处出现红色勒痕,心生一丝恨意。我回头又看了一眼屋子,女警说走吧。我想给陈羽生留个纸条,但想想,算啦。既然我已经被抓,还是别再和他有丝毫联系为好。我们的缘分尽了,这样也算是给他“新生”。

我换好牛仔裤和白衬衫,穿上旅游鞋,再次伸出手去,让他们铐上。那一刻,我知道距离死亡更近了。手铐铐上后,我双手握着拳头,挣了挣。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这手铐结不结实。或者说,我企图做一个挣脱的姿态。我是平静的,坦然的,仿佛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我对警察说,盼望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你们终于来了。你们再不出现的话,我都要忘记我做过什么。谢谢你们!

……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黄河》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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