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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洲》2024年第2期| 於可训:龟证

2024-04-29 11:3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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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可训,男,1947年生,湖北黄梅人。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著有《於可训文集》(10卷),中篇小说集《才女夏娲》,短篇小说集《乡野传奇集》等。


龟证(节选)

於可训


毛伢那天把我从水缸底下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水缸底下待了好几年。

几年前,毛伢的爹从镇子的下街头弄回来一口水缸,说今年的黄豆收成好,快过年了,要做桌豆腐给寺里的师父送过去。

水缸弄回来的时候,放在毛伢家的灶屋里,毛伢家的灶屋不大,就搭在正屋边上。灶屋里原本有一口日用的水缸,再加一口,就没有一块平整的地方可放,毛伢的爹站成骑马桩,扒着水缸沿,左扳过来,右扳过去,硬是放不平稳,就想找块石头垫一下,左看右看,一时又找不到石头,灶屋被毛伢的娘清理得干干净净,连块土坯都找不到。

毛伢的爹正急得抓耳挠腮,忽然发现毛伢走了进来,就叫毛伢到外面去捡块石头来。毛伢在外面野了半日,肚子饿了,正想回来找点吃的,见他爹又支使他去捡石头,心里老大不高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毛伢的爹见叫不动儿子,就想动粗,无奈手脚都被水缸占住了,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毛伢的爹忽然发现毛伢手里拿着个东西,黑乎乎的,像块石头,就换了个口气,和颜悦色地对儿子说,那就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吧。

毛伢见他爹要他手上的东西,老大不情愿,又拗不过他爹的眼神,只好上前一步,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毛伢的爹接过东西,看都不看,就往水缸底下塞,毛伢见状,大叫一声,乌龟,乌龟,我的乌龟。

毛伢的爹一点也不理会毛伢的叫唤,一边塞一边说,我晓得是乌龟,又不是么事珍珠宝贝,过几天我下田去跟你捉一只就是。

碰上这样的爹,毛伢也无可奈何,只好赌气跑出灶屋,找他娘说理去了。

我就这样成了毛伢家水缸底下的垫脚石。

这以后几年,毛伢家的这口水缸,也只在过年做豆腐时用一下,平时只放些麸皮谷糠之类的喂猪饲料,做豆腐时也不用挪动,只把冷浆热浆来回往缸里倒动。我在水缸底下,也就像打皮寒一样,一时冷一时热地跟着缸里的浆水变化。

自从有了这口水缸之后,毛伢的爹每年过年都要做一桌豆腐给寺里的师父送过去,后来寺里的师父自己动手做豆腐,不用毛伢的爹往寺里送了,这口水缸就成了毛伢家专用的饲料缸。

我当这口水缸垫脚石的这几年,毛伢家出了不少事。

起先是毛伢的娘失足落水死了,后来,毛伢家的猪娘又生了一头五爪猪,毛伢的爹觉得不吉利,怕克了毛伢这根独苗,成天到寺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久而久之,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总说自己前世造了孽,今生要来偿还。渐渐地,家里的几亩薄田也荒废了,原先爷俩还有个温饱,后来就一顿赶不上一顿了。

毛伢有个叔伯的婶娘,见毛伢的爹这样神神叨叨的,有一天,就对毛伢的爹说,五爪猪虽说是人变的,长着人的手脚,你不杀它,就没有罪过,你要是怕克了你家毛伢,我给它找个去处,保管它像人一样,活足阳寿。

毛伢的婶娘给这只五爪猪找的去处,就是毛伢的爹送豆腐给师父吃的那家寺院,毛伢的婶娘是后山人,她儿子就在后山的那家寺院出家。

毛伢的婶娘是个寡妇,毛伢的堂叔死的时候,他婶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是怀了几个月没出怀,还是刚下种,还没来得及发芽,谁也不清楚,他婶娘自己说了也不算。周围的人都想有点故事,哪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去,风言风语就传开了。有的说,毛伢的婶娘过门后,毛伢的堂叔得了病,行不了房事,哪怀得了孩子;有的说,毛伢的婶娘出嫁前有个相好的,一定是那个相好的下的种。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都想往偷人养汉上靠。

只有毛伢的娘为他婶娘说话,说毛伢的婶娘跟他叔圆房,第二天早上,是她去收拾的新床,她亲眼看见床单上见了红,又说,毛伢的婶娘跟她就像亲姐妹,毛伢的婶娘身上那点事,她点点滴滴都知道,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无凭无据地嚼舌根,也不怕烂了舌头。

话虽是这么说,要是毛伢的婶娘生个浓眉大眼的小子或眉清目秀的女儿,倒也罢了,毛伢的堂叔长得俊俏,有什么种出什么苗,好种出好苗,自然没得话说。偏偏毛伢的婶娘生的孩子长相奇丑,头颅硕大,前额突出,衬着额头下的小鼻子小眼,就像屋檐底下挂着一串葱头大蒜一样。

这还不说,外加一生下来就哑,不哭也不笑,不叫也不闹,活生生的一堆鲜肉坨子,稳婆又拍又抖,见没有动静,就要往床头的尿桶里丢,毛伢的娘见了,赶紧接过来说,好歹是一条命,你不要我要。就把他抱回自家去喂养,直到满月,才送回毛伢的婶娘身边。

毛伢的婶娘一个寡妇人家,本来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生个儿子又这样奇怪,更感此生无望,几次动了轻生的念头,都被毛伢的娘劝下来了。毛伢的娘嫁过来,多年没有生育,也就把毛伢的婶娘生的这个儿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两个女人养着这么一个怪孩子,旁人想嚼舌根也不忍心说。

毛伢的娘给毛伢的婶娘生的这个儿子起名石砣,意思是说他像一个石头做的秤砣,看上去是实心的,放到秤上却能称得出轻重。

石砣长到十几岁还不会说话,但跟会说话的孩子相比,他什么也不少知道,有些事一点就通,比别的孩子领悟得还要快些。别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连连点头,还指指画画地说出他的看法,看他指画的人都觉得这孩子是乌龟吃萤火虫—心里亮。

有年夏天,外湖涨水,湖里的大鱼小鱼都跑到湖滩上来吃草,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趁机提着赶网到湖滩上围鱼,有条大鳡鱼冲出人群的包围,在湖滩上到处乱窜。围鱼的人就提着赶网,跟在鳡鱼掀起的波浪后面追赶,追了半天,这条鳡鱼的动静不见了,众人都很失望,提着赶网站成一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知道这条鳡鱼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正在这时,人圈外突然起了一阵响动,跟着就听见有人大喊,哑巴,哑巴,哑巴赶到鳡鱼啦。

原来就在众人围追这条鳡鱼的时候,石砣一直站在人圈外面观察动静,见这条鳡鱼跑得不见影子了,就知道它已经跳出了包围圈,藏在外围的湖草里面。

有人看见就在众人呆望着的时候,石砣却提着赶网悄悄地朝他发现的目标走去,走近了以后,一手猛拍赶趟,一手急按赶网,就把这条鳡鱼稳稳当当地兜在网里了。

毛伢五六岁的时候,石砣已经十来岁了,这些故事都是我在毛伢家那口做豆腐的水缸底下听到的。没事的时候,村里人都喜欢在毛伢家的灶屋里说闲话,灶屋有水喝,点烟方便,还能顺手搞点零食吃,毛伢喜欢在人群里凑热闹,有时候,毛伢的娘听高兴了,也揪着毛伢的耳朵说,你要是有你石砣哥一半的灵醒就好了。

我就这样在水缸底下听着石砣的故事,直到他那年出家当和尚。

说起石砣出家当和尚,也是一段奇缘。

也是村里人在灶屋里说的,有一次,石砣跟别的孩子下湖弄鱼回来,走到半路上,碰见一个化缘的和尚。和尚不知在哪里化到了几个红苕,他用苕藤子系起来挂在腰上,这群孩子见了红苕,就上前去抢,抢来抢去,却怎么也抢不到手,和尚左躲右闪,不让这群孩子近身,只有石砣一个人站在旁边偷笑。和尚问他笑么事,石砣指指和尚腰上挂的红苕,又指指这群抢苕的孩子,依旧在笑,和尚便琢磨这孩子的意思,觉得他的意思是说,一群苕在抢一串苕,用这样的办法抢苕是抢不到的,就是抢到了,也还是个苕。

当下便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便向这群孩子打听这孩子的姓名,家住何处,缘何成了哑巴。等得知这孩子的身世和境况,更觉得这孩子是个异数,日后便格外关注,出门化缘的时候,弯也要弯到他家门口,口念佛号,以杖杵地,尽量弄出点响动来,好引起他家人的注意。

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有一次,这和尚来村里化缘的时候,正碰上石砣跟他娘在菜园里摘葫芦,他娘手边没有吃食,便随手摘了一个青葫芦递给和尚,和尚正伸手去接,石砣却抢上一步,用一个舀水的葫芦瓢换下了他娘手中的青葫芦。他娘正要呵斥他无礼,和尚却欢天喜地地接过葫芦瓢,说,这个好,这个好。

后来村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便问和尚,为何不能吃的葫芦瓢反倒比能吃的青葫芦好?和尚笑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孩子是说,能吃的一次就吃完了,不能吃的却能久用,他用个能久用的东西换下个一次就吃完的东西,你说哪个好?问的人顿时大悟,觉得这未必是哑巴的意思,和尚到底是和尚,么事都能够说出个道道来。

再以后,石砣就跟着和尚出家了。

起先,和尚劝石砣的娘把石砣舍到寺里当和尚,石砣的娘还有些舍不得,说我儿哑是哑,好歹手脚齐全,也有些心窍,日后不靠他传宗接代,撑门立户,老了有个三病两痛,身边总还有个端茶倒水的人吧,舍出去了,到时候,我到哪里去找他。

和尚笑笑说,大嫂此言差矣,你儿子能侍候你三病两痛,不能保你无病无灾,你把他舍到寺里去侍候菩萨,把菩萨侍候好了,菩萨一高兴,保你儿子修成正果,又保你衣食丰足,无虑无忧,岂不更好。

石砣的娘就让石砣跟着和尚去了。

石砣跟和尚去了没多久,毛伢的爹送走了五爪猪,也落水死了,还是毛伢的娘失足落水的那口水塘。落水的地方,也是毛伢的娘从上面掉下去的那块跳板,这跳板原本是村人挑水洗菜用的,塘边水浅,搭块木板伸到离岸远一点的地方,水深了,挑水洗菜就不会搅起浑泥。

毛伢的娘落水是个冬天,跳板上有冰,洗菜的时候脚没踩稳,就掉下去淹死了,毛伢的爹从跳板上掉下去也是个冬天,不是洗菜,是来挑水的。

看见毛伢的爹落水的人后来说,毛伢的爹在弯腰舀水的时候,忽然在水里看见了毛伢的娘,就大叫一声,丢下水桶,扑通跳了下去。等看见的人来救的时候,就救不起来了。村里人后来说,是毛伢的娘在那边孤单,要毛伢的爹过去跟她做伴。

毛伢的爹死了以后,毛伢就成了孤儿,石砣的娘本想把他收养在身边做个伴,毛伢不愿,也吵着闹着要出家当和尚,说石砣哥和他家的五爪猪都在寺里,他要到那里去跟他们做伴。石砣的娘无可奈何,只得着人把他送去后山的寺里。

临出门的时候,毛伢忽然对送他的人说,他家灶屋的水缸底下,还压着一个小乌龟,他以前要取出来,他爹不让,这次他一定要取出来带到寺里去。

送他的人说,这都好几年了,压在水缸底下,不饿死怕也闭死了,取出来也没有用。

毛伢见送的人不肯帮忙,就自己动手去搬水缸,送的人无奈,只好帮他把水缸移开。

水缸一移,我眼前一亮,就伸出脑袋晃了一晃,毛伢见我还活着,一把把我从水缸底下抓起来,塞进他肩上背的包袱里,跟着送他的人欢天喜地地往后山去了。

那时候,后山的寺院很多,最大的是东山寺,东山寺的弘忍大和尚很有名,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修行问道,后山就建了很多寺院,像山上的树林。这些寺院有大有小,大的红墙绿瓦,很有气派;小的就几间茅屋,跟住家的一样,有的建在山腰,有的建在涧边,山深林密,坡高路险,怪石峥峥,泉水清清。

毛伢跟着送他的人一边走,一边玩,一点也没有出家的样子,倒像是清明节去踏青上坟。我在包袱缝里看着这满山的美景,也觉得好玩,难怪人家说天下的名山美景都让和尚占尽了,这话真是不假。

送他的人把我们带到一处寺院,这处寺院建在一个山洞口上,半边就着山洞,半边砌着土墙,像山里人家的猪圈牛棚一样。

出来迎接的,就是带石砣出家的那个和尚,和尚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我早知与施主有缘,今日缘到,欢喜不尽,寒寺清贫,施主且将就歇息。说着,就从送毛伢来的人手里接过行李,又让同出迎接的石砣把毛伢带进洞里。

毛伢见了石砣,十分高兴,拉着石砣的手又说又笑,又蹦又跳,石砣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只把毛伢带到一个住处,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让毛伢把带来的行李安放下来,就转身出去了。

山洞里很暗,四壁潮腻腻的,头顶上还时不时有水珠滴落下来,没有桌椅板凳,也没有床铺,只在三面靠壁的地方,各有一个石台。石台上铺着些谷草,就是睡觉的地方,正面和一面侧壁的石台上,是和尚和石砣的睡处,毛伢就睡在石砣的对面,三个石台成品字形摆开,三个人也就睡成了一品睡佛。

修行的日子很枯燥,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石砣和毛伢起来的时候,和尚已在石台上打坐念经。两人脸也不敢洗,尿也不敢屙,胡乱把衣裳扯在身上,也跟着和尚打坐念经,直坐到肚子里打鼓,念得舌头冒烟,才去方便漱洗,准备用斋。

方便漱洗的地方都在洞外,洞外就是山泉,泉边就是菜地,菜地边有个猪圈,猪圈里有个茅厕,扎着篱笆,无人看见。

寺里的斋饭很简单,早饭是一碗细米粥就腌菜,外加一个蒸熟的芋头或红苕,有时也有糯米粑或高粱粑,细米是大户人家施舍的,大户人家吃米讲究,箩筛里漏下来的细米多,自己不吃就施舍给寺里。

腌菜是自制的,头年冬天,把收下来的芥菜晾蔫,用盐揉了,筑进坛子里密封,第二年取出来切碎了炒着吃,又香又下饭。

中午是一顿干饭,糙米或高粱米,下饭的还是腌芥菜,或者腐乳豆豉,偶尔也有一点竹笋豆芽或豆腐干子,那还要等到佛祖生日或过年过节才有得吃。

和尚守着过午不食的规矩,晚饭么事也没得吃的,就靠打坐念经压饿,虽说过午不食,睡前的打坐念经和饭前一样,一点也不能马虎。

毛伢在家里自由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约束,早上好不容易被石砣拎着耳朵从被窝里扯出来,按在石台上打坐。打坐的时候,不是摸头,就是挪屁股,好像头顶上罩着纱网子,石台上长着羊毛刺一样。

坐了一会儿,不是挥手赶苍蝇拍蚊子,就是欠起身子去抓飞到洞里来的蜜蜂蝴蝶;要不,就把我从床头的罐子里摸出来,放在脚板心上,看着我在上面爬行。

和尚打坐讲究五心朝上,毛伢的年纪小,骨头嫩,没几天工夫,就练得两个脚板心都能翻过来朝上摆平。我在他的脚板上慢慢爬着,他时不时朝我吹口气,催我快爬,爬得他的脚板心痒了,就把我一脚踹到地上,又假装闭目念经。

和尚听到响声,不睁眼也不说话,继续半闭着眼睛在石台上坐着。石砣却从他坐的石台上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到毛伢身边,忽然举起他手中握着的禅杖,朝毛伢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又轻手轻脚走回去打坐。

禅杖头包着旧絮,像个棉球,打在头上不疼,毛伢吃了这一杖,只好收回心来打坐念经。

毛伢和石砣都没上过学,两个人都认不得书上的经文,就靠和尚口对口地传授,和尚念一句,他俩念一句,听没听明白,懂不懂意思,都不要紧,只要和尚听得到念就行。

和尚也没上过几天学,识不了几个字,他念的经文,也不是从经书上学到的,是从一个老和尚的口里听到的。

和尚原本是个砍柴的,有一天挑着一担柴下山,半路上钻到一个山洞里歇息,忽然听见有人在山洞深处说话,山洞很暗,摸近了一看,原来是个老和尚在对着山洞的石壁念经,他听了几句,觉得心有所动,便在旁边坐着不走。

老和尚念了一会儿经,忽然扭过头来,问他为何坐在这里不走。

他说,我喜欢听你念经。

老和尚问他,为何喜欢?

他说,不晓得为么事。

老和尚说,不晓得为么事喜欢,为何还要听?

他说,想听就听,管他为么事不为么事。

老和尚忽然问他,想不想出家当和尚?

他想都没想就说,想。

他便丢了扁担,跪下磕头,拜老和尚做了师父。

老和尚收下这个砍柴人之后,才知道他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就跟人放猪放牛,砍柴推磨,风餐露宿,鹑衣百结,原本就没尝过人世间的温暖。听老和尚念经,让他觉得浑身舒坦,像泡在温水里一样,用不着老和尚问,出家当和尚的心其实已经有了。

自此以后,这个年轻的砍柴人便跟着老和尚住在山洞里,一边侍候老和尚的饮食起居,一边陪伴老和尚修行。

山洞里不供菩萨像,不打钟敲磬、焚香点灯,老和尚也不看经书,每日里只是对着山洞的石壁打坐念经。念经的时候,老和尚也不刻意教他,多半是他做完了杂事以后,自己坐到旁边听老和尚念,日子久了,也听明白了几句经文,或没明白意思,却能学着老和尚的声音,唱念下来。

老和尚对他说,出家修行就像老牛吃草,吃的时候,来不及细嚼;咽下去以后,得空了才有工夫倒回来再嚼。人生要受百种苦,遭千般难,受苦受难的时候,来不及想,出家修行才能把受过的苦、遭过的难,回过头来倒嚼一遍。这时候你才能尝得出酸甜苦辣的滋味,你才晓得人生是么样回事。懂不懂书上的经文,都在其次,你只要一心念叨就行,念着念着,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念化了,你的本心也就清净了。

老和尚原本是后山一座名刹的得道高僧,只因与众人的道见不同,才一个人躲到这山洞里潜心修行。过了几年,老和尚见这个年轻人已有所悟,也到了剃度的年龄,就趁朝廷在常度之外,额外发放一批度牒的机会,为他申领了一张度牒,又邀了几位高僧大德,亲自为他削发剃度,还送了他一个法号—意得。

又过了几年,老和尚圆寂了,老和尚圆寂之后,意得就把这个山洞叫作意得寺,自己也便做了这个一个人的山寺的住持。

意得寺没有几多人晓得,晓得意得和尚的人也不多,意得有时候也出去化点斋米,那也是从施主手里取了便走,无人问他的宝刹法号,也不必自报家门。

意得不认得别的寺院的和尚,也不讲别的寺院的那些规矩,他没见过别的寺院做佛事,别的寺院做佛事也没人邀他。寺里缺吃少住,连游方的和尚也绕着走。

意得一天到晚在山洞外的一块山地里劳作,早中晚守着老和尚的习惯,对着山洞的石壁打坐,念着他从老和尚那里听来的几句经文。后来收了石砣和毛伢两个徒弟,在地里劳作的时候,就有两个帮手,打坐念经的时候,也有两个人陪着。

有一天早上打坐,意得看看石砣和毛伢,又指指石砣脚下的五爪猪和毛伢罐子里的我,说,我等五个活物,不管是人还是非人,是鱼鳖还是畜生,是胎生还是卵生,我师父说,众生平等,皆有佛性,成不成得了佛,证不证得了佛果,都在于各自的修行。说完,就闭上眼睛,叽叽咕咕地念经。

这是我进意得寺第一次听意得和尚说修行的事。

……

(全文请看《百花洲》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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