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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已不是那个故乡

2025-09-03 13: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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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故土一寸思,半生风雨半生离。回不去的不仅仅是故乡,还有那些已经永远停留在过去的人。

那个烈日炎炎的暑天,阿爸握着他那根两米长的大水瓢,从墙根接满滴下的山水,艰难地迈着他的小碎步,一寸一寸挪动到三角梅花树底下,泼上一勺,给他的老树降温,然后再颤悠悠寸步移动再接水,如此往返走上十来回才浇完这个他退休返乡后在墙角上修出的小小园子的花木。午睡醒来开窗透气的我看到这一幕,本想叫他,稍一犹豫没惊动他。那一天,天是那样的湛蓝,一丝云朵也没有,斜斜的阳光照在层层叠叠的花朵上,偶尔几只松绿色的小竹雀在梅枝间打架嬉闹。那时候我觉得岁月静好,日子还很长,一切都还很远,阿爸会永远在老家的院子里等我。

三个月后的正月里,阿爸病倒了,再也起不了床,从县医院历经四小时长途送往厦门,辗转几个大医院治疗,因帕金森综合症晚期又加中风偏瘫,多达近20种并发症,阿爸的病情日渐恶化,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其间我曾拿着手机让病榻上的老父看他老家园子里那一年开得特别美丽特别繁盛的中国红,还有摇曳着满树粉色铃铛的曼陀罗。阿爸先是目不转睛专注地看,慢慢他的睫毛渐湿,只说:“没机会了”,把头偏向另一侧不肯再看。那个时候,他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走向尽头,他蜷缩在宽大的衣服里面,枯瘦得像个小孩,脸上总带着愧疚无奈的神色。当女儿把各种水果制成泥拌上蛋白粉端到床边给他系上口水巾要喂他时,他无数次发脾气拒吃:“我已经没用了,不要给我吃太好。”当护工老曹轻松地把他高高横抱起时,我心里隐隐作痛,昔日健壮如牛,一生勤快、吃苦耐劳、无怨无悔为亲人为他人奉献总怕给别人添麻烦的近80岁的老父,十个月里过着大小便不能自理的日子,每天用颤抖的右手紧握着床栏,有时向天凄惨地呼唤他的奶奶他的母亲他的长姐,一遍遍地喊:“阿嫲!阿娘!阿姐!帮我解决一下吧!”乞求已故的她们带走他,有时一遍遍喊着他正在上班的女儿,有时夜里用还能动的一只手脱下一边袖子挂住自己的脖颈用尽力气使劲拉想要自尽……这样在一分一秒中等待着死亡。

到后期排便成为最难的事,家里请的24小时护工说无能为力。只能女儿亲自替他排便,顺时针按摩他的左右腹部各500下,小腹热敷用上灌肠剂,戴手套将手指伸入他的直肠辅助,心疼女儿的他自然尽全力配合,但是他的吞咽神经、排便神经已经全面丧失,每次用力一小时累倒在枕上睡去听不见我的呼唤为止,当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排不出一点半点的时候,我知道,他快要离开我了。在送进ICU抢救直至去世的23天里,他全身插满管,他醒来看到女儿的第一眼,两个深深的眼窝注满泪水,像两盏晃动的水杯,紧紧地握着女儿的手再也不肯放开,我知道他的不舍,这个人间他不忍离去,还有他的独生女儿他放不下。当很粗的钢管从他的喉咙里伸进他的肺部机械排痰把护工看得直掉眼泪的时候,当他因为插呼吸机管而满嘴是血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责当初阿爸昏迷,为了不留遗憾为了我还能有爸,我要求医生不惜一切代价尽力抢救的抉择是否正确?当阿爸油尽灯枯的手臂再也抽不出一滴血的时候,我知道,老天并没有眷顾我的父亲,现在是女儿放手的时候了,让他有尊严地离开,给他想要的解脱,不能因为女儿的不舍让他在人间继续遭受非人的折磨。

再次推开这扇窗时,阿爸的老梅树,已被他的亲弟弟用锯用柴刀或切或锯或劈,四五个老桩被生生砍断、锯断,向空中伸出的整片花冠已尽毁。当年阿爸相亲,家里招呼初上门的我妈吃点心——一碗粉干,阿爸用筷子一根一根挑着磨蹭不入口,末了把这碗从嘴里省下来的粉干端去给他疼爱的弟弟。70年代市级医院医生月工资39元,阿爸得节省大半年攒下200元帮助他弟弟娶亲……阿爸一辈子近80年心里装着永远是他的兄弟,全族之中所有人都曾得到阿爸的帮助,然而在他快倒下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在老家都是自己坚持,他们都没有帮我,你不要感激任何人!”老父亲的心是被伤到何种地步才肯说出这样的话来!

多少次我来到这棵十几年的老梅树下,抚摸着它身上累累伤痕泣不成声,泪眼模糊里仿佛阿爸还在,他还是那样有永远干不完的活,永远穿着自己洗得很干净发白的旧衫,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后廊上、楼梯间寸步移动的我的阿爸。想起阿爸曾经多次领我在这个梅树下,那样自豪地夸赞他的老桩棒棒糖有型有规模,然而他怎能想到,当他尚在病榻之上,我们种在自家园子里的梅树遭此毒手,被切头断根;当他离世之后,他亲手精心培育十几年的花树再也开不出一朵花来!自父离世,我家老宅电闸被人频繁拉断致使电器受损、空调排水管被恶意倒挂导致空调水倒灌,自家的花藤不让爬上自家的墙,自家修剪下来的枝叶不让存放在墙外自家的地,各种糟心事频频发生,如今的老宅里只余遍地戾气,还有人性之恶!

自我出生起,父亲一直教育我善良、和睦、知恩、知礼,方成兴旺之家。然而族中弟不恭兄,欺善凌弱者不少,此为家族之哀,为一世兄弟之不幸,我替父亲难过、不值,同时一直在思考,何以父亲一生节衣缩食、委屈妻女、顾全大局、为人宽厚却得不到弟弟们应有的尊重?善良是不是应该有度有原则?盲目付出、过度善良是不是对自己的残忍与伤害?无原则的仁慈只是在纵容无休止的索取,纵容兄弟为所欲为,纵容人性之恶!父亲,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您的仁慈与博爱!

如今,那个会早早在灶间炖下土鸡等他女儿返乡的人回不来了,那个会在他女儿贴春联时为她扶梯给足她安全感的人回不来了,那个坐在大圆桌对面总要和他的孙女干一杯的人回不来了,那个会在除夕夜后院长廊上挂起各种闪烁的彩灯的人回不来了,那个年年女儿离乡返城,会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三步并作两步追出来在庭院前隔着田野向女儿挥手的人永远回不来了。纵使女儿对老天呼唤千遍百遍,阿爸已永远不会再回复。

阿爸走了,阿爸的花儿落了,老宅已没有了温度,故乡已不再是那个故乡!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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